厅中,莫少锦端起了面前的热茶,细茗,吏红幔依旧是坐于莫少锦相对的位置,面色有些忐忑,“莫姑娘,不知道相思她…” 这三日以来,莫少锦每次都是看了诊开了点药便急匆匆的走了,今日倒是难得的留了一阵,终于给了她提问的机会。 莫少锦暗暗一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这三日都为了沈治严的事情伤神,倒是把这边的事都放了放,如今宫里还未有半点动静,这般耗着也不是回事,到底是答应了如笙那丫头会好好替吏相思看看的,也该把心都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摒弃了心中杂念,心思便是投到了吏相思身上:“抱歉,吏姑娘,近来有些急事所以耽搁了一下,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 吏红幔微微抬了抬头,那碧绿的眼眸中却是升起了一些警惕之意:“我们只是平常人家罢了。” “是吗,若是真的若此,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便不奉陪了。”莫少锦撂下这句话,便起身带着白苏白术离开,既然是不信任她,她也不必再操这个心了,刚是踏出厅门,便闻吏红幔一声制止:“且慢,莫姑娘请留步。” 吏红幔追上前去:“莫姑娘,恕我隐瞒之过,还请见谅。” “这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吏姑娘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强迫,只是我最近立了个规矩,来历不明者,一律不救,还请吏姑娘另请高明吧。”莫少锦微微一俯身,尉迟然这样的错误,她发誓不会再犯第二次,她可不想这次出手,又是给自己惹了一个麻烦。 “莫姑娘,只要你肯出手救救相思,在下定当告知一切。” 犹豫了一会,莫少锦便是转身回到了厅上。 吏红幔也不再绕圈子,把身份全盘托出:“我现今,是古酉的郡王。” 莫少锦眸光不由是一沉,她猜测着吏红幔身份不一般,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的不一般:“古酉在西域一带,也算一方大国,你身为王,却这般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北靖,万一身份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当作某乱的细作处死的。” “莫姑娘你放心,我们有正规来往的文牒,定不会有什么麻烦,更不会把言小姐他们牵扯进来的。” “那样最好。”莫少锦稍微放下心,便把话题回归到吏相思身上:“令妹已经持续这个样子很久了吧?” “相思她已经睡了四年多了…” 莫少锦又是一叹,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厅上挂着的那副海棠:“你也不必担心,有湳浊珠在,她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吏红幔有些惊讶的看着莫少锦:“莫姑娘你知道湳浊珠?” “有关它的记载我可看过不少。”莫少锦抬眸一眼,是笑,“相传大泽之下,乃极寒之地,居有上古之兽,名湳浊,独脚,鸟身,可练乾坤日月之精华,历千年之修,其目可成珠,此珠戴之可长生不老永葆青春,治百病也。” “据说古酉第一代王扎拓亲自去到了那极寒之地,弑杀湳浊,取其目珠一双,在他死后,湳浊珠便成为了古酉皇族世代相传的至宝,这其中一颗,就在你妹妹身上,对吧?” 吏红幔苦笑,应声道:“没错,只可惜,它的功效不过是传说罢了…” “永葆青春治百病的确是假,但长生续命却是真,不是吗?”莫少锦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尖细细拂过画中,那一树红到妖冶的海棠,“虽然并不是真的长生,但照现在的情况让你妹妹再撑个一年半载是没问题的,更何况,她身上可不单单只有湳浊珠这一个宝贝~” 吏红幔怔了一怔。 莫少锦便淡淡笑道:“还有蛊,是不是?” “莫姑娘的医术当真是了得。” “过奖了。” “你是第二个知道她身上有蛊的大夫。” “是吗…” 吏红幔垂目:“在来北靖之前,相思的病情加重,我便带着她去过西召,一位莫姓的老前辈给相思赠了三帖药…哐当——”一声碰撞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吏红幔的话,莫少锦看着自己迅速红起来的手背,一时怔住。 白苏眉头一皱,连忙在药箱中拿出了一盒药膏,用手指蘸了一些,便往莫少锦手上抹了抹,一阵清凉传开,她也回过神来:“莫老前辈?是哪一位莫老前辈?” 吏红幔应道:“是莫无衣,莫老前辈。” “那莫老前辈对令妹的情况,是如何说的?” “莫老前辈施药之时,只说了四个字:听天由命,若是撑过了便暂时无性命之忧,若撑不过,便是无力回天。” 一阵凉风吹来,莫少锦便觉得有些冷,回头一看,才发现那炭炉中的炭火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 吏红幔缓缓起身,走至火盆前,手执那长柄钳翻了翻盆里的红炭,又添了些新的:“其实那莫老前辈说过,若是他的孙女在,或许可有一线希望,但不巧在我到西召时,她便已离开多时,但所幸,我们在关外遇到了杨先生,才能识得莫姑娘您,说来你也姓莫,不知道…” 莫少锦不由暗暗一叹,这就是缘分吗?“我还有一事不是很不明白。” “莫姑娘不明白什么?” “她身上虽然有刀剑这等硬伤,可最致命的却是她所中的毒,对于这毒是怎么来的,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 “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后来才知道?” “后来…” “哦?”莫少锦语气中带着一丝质疑,低沉一声道:“是吗?” 吏红幔终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身子微微抖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她会为了我…” “哦,原来,她是为了你,看了你们的关系果真不一般,为了你竟是连性命都不顾,成为药人…” 所谓药人,便是贵族人家为自家自小体弱或者多病大病虚不受补的子女而饲养的人,他们自小都会被喂食各种药材,用自身血液去养药,许多药性强烈的药经过人血的中和后会变得温和,再让生病之人服下,从而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但这也是及其残忍的手段,一般药人从长时间进食含毒或者大补性凉的药材,能活过二十五岁,已是极限。 这时,吏红幔那双碧眸开始浑浊,泪水便是大滴大滴的滑落,手里的杯子更是被她捏的死死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的…” 莫少锦回到桌前,饶有趣味的看着吏红幔,拿出了她手中的杯子,她怕在这般捏下去,那杯子是逃不了要碎的结局。 “我开始,对你们的故事,感兴趣了~” 吏红幔眸光闪烁,她们的故事便是随着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慢慢开始:“我第一次见相思,是在一个街头上…” 阳光柔和,气候正是宜人,湛蓝的空中,干净到不带一丝柔白,微风轻过,重重的帷幕,终被拉起—— “父邑,我能把饼给她吗?”小脸还未脱稚气的吏红幔问着身边高大的父亲,郡王维拓宠爱的看着女儿,是笑了笑:“当然可以,我的莉可真是个好孩子。” 吏红幔无邪的笑了笑,正要往那人走去,却是被母亲吏霞给拉住了,随即拿出一个水袋递给她:“幔儿,把这个也拿上吧。” 吏红幔点点头,笑的极为灿烂,便拿着东西,直奔街对面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这个,给你。”吏红幔一股脑的把那一块胡饼和水袋塞到那小乞丐的怀里。 那小乞丐抬起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带着感激还些许羞涩:“谢…谢…” “原来你是女孩子呀”听着小乞丐软软糯糯的声音,吏红幔不小心惊讶了一声,随即发现这个话题有些失礼,赔礼的笑了笑,便连忙扯开话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父邑跟母亲说了,要助人为乐的!” ——“幔儿,该回去了。”远远地,吏霞对着吏红幔呼唤道。 吏红幔回头一眼,便对那小乞丐道“我要走了,再见,祝你好运。” “谢谢你,再见…”那小乞丐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细声细气的说着,走出一半的路程,吏红幔便是回头,不知为何,她对那双如星般的双眸,竟是有些眷恋不舍。 她从未见过那样乌黑亮丽的眸子,就是连她的母亲,眸色也不过是浅褐的,而她更是继承了父亲的眸色——碧绿,那是生命的颜色,可她却更喜欢黑眸,没有缘由的喜欢。 ———————————————————————— 等到两人再次见面,已是两个月后,这次,她只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就是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明明上次见面时,是连她的样子都没看清。 她不再是那脏兮兮的小乞丐,身上变得整洁,穿着好看的褶裙,脸上也干干净净的,那双乌黑的眸子,也变得更明亮清澈。 吏红幔伸手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打了招呼:“嘿,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缓缓转身,见了吏红幔,她先是惊慌,再是害羞,然后才是俯身对着她缓缓一礼:“参见成郡。” 这倒让吏红幔有些不好意思了,眨着眼问道:“我的身份,你都知道啦?” 女孩点了点头,声音也如以前那边轻柔:“娅婆婆都告诉我了…” “娅婆婆?”吏红幔努努嘴,有些不解的歪了头。 女孩便是指了指不远处,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给她解释道“就是她,娅婆婆,她见我可怜,便让我在她的店里帮忙,供我衣食和住处。” “原来是这样啊~”吏红幔柔柔的笑了一笑,“我叫吏红幔,你呢?” “相思,我叫相思。”女孩乖巧的回答到。 吏红幔依旧笑盈盈的对着她,把她的名字又是缓缓念了一遍,又是笑道:“相思,我记住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未等相思回话,便问远处的吏霞唤到:“幔儿,该走了。” 吏红幔回眸一眼,便是笑着跑开了:“我要走了,不过我还会再来的,再见。” 相思摆了摆手,报以同样的笑容,对着她远远喊道——“再见…” 这样的日子,缓缓变得长久,却也让两人的友谊如同织布一般,相互交错,愈发的牢不可破。 ———————————————————————————— 与往常一般,这日,吏红幔来到娅婆婆的香料铺子前,朝着里看了看,然后对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唤道“相思~” 相思转头,看到吏红幔,脸上的笑深了几分,便是对那店中的老婆婆征求道:“婆婆,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去吧。”娅婆婆和蔼一笑,得了首肯,相思欣喜的绕过柜台,出了铺子。 ——“红幔,你为什么老来符离?郡王的城邸不是在裕河吗?” “父邑是带我来看病的,因为我出生就带一种病,就是这里。”吏红幔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把你的手给我。” “嗯?”相思伸出手,吏红幔便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很慢,特利大夫说,若是治不好,我是活不了多久的…” 那是相思第一次这么近的去感受一个人的心跳,再是伸手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片刻,便是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吏红幔摇了摇头,变回以往好动的模样,在土阶上蹦蹦跳跳的:“就因为这个,我才会常去军营里训练,强身健体,好活的更长久些,我无时无刻都不敢停下手脚,因为我怕一停下,心也会停下,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红幔,相信我,你人怎么好一定会没事的~”相思一笑,露出淡淡的梨涡和两颗洁白的门牙来,着实可爱。 “嗯!”吏红幔用力的点点头。 ——“幔儿,该回去了。”远远的,传来了维拓的声音,吏红幔应了一声,回头对着吏相思一笑:“我父邑和母亲出来了,我要回去了,再见~” 相思依旧摆着手,对着吏红幔的背影缓缓说道:“再见~” 吏霞扶着吏红幔上了马车,又是远远的看了相思一眼,便是轻轻一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