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相思,我要成婚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吏相思一时不知所措,这正倒水的手一抖,滚烫的热水便洒了出来,手背瞬间红了大片。 吏相思低下头,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失了神色,断了光彩。 “是吗…” “父邑答应了布青的求亲,婚期也定下来了,就在半年后的秋祭大典那天。”吏红幔看着吏相思的背影,一字一句说的清楚,也不过是想在她的反应中,看到可以让自己活过来的希望,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她便可以带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地方。 只见那吏相思转过身,对着她笑道:“郡王同意了,那真是…太…好了…” “你开心吗?” “你成亲,我当然高兴了。”吏相思缓步走至她身前,展开了双臂,拥住了她,“只要你好,我便开心。” “相思…”吏红幔微颤的手,缓缓抚上吏相思的肩头,“我带你走吧。” 吏相思一怔,缓缓放开了她,摇头浅笑,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无欲无求,她淡淡道:“不,我哪也不去。” “相思,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 ——“成郡!”吏相思缓缓转身,笑道:“婚期临近,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我就先下去了。” “相思”吏红幔泪光闪烁,再是对着她的背影,哽咽道:“你希望我嫁给他吗?” “郡王和王妃说,布青他可以给你幸福。” “原来,他们是这样跟你说的吗?”吏红幔仰头,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转而,恢复了以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相思啊,我好像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为什么是苦的的了,你知道了吗?” 她背对摇头,凝在眼中的泪水亦是滑落。 “这般,那等你想知道了,就来问我吧,还有我的婚礼,可就交给你了,可要办的风风光光的,莫要失了父亲与母亲的颜面。” 她点头。 “那我们还是这天下最亲密的好…友,对吗?” 她点头。 —————————————————————————— 距离婚期,还有三月。 “成郡,该喝药了。”一早,吏相思便端着药来找吏红幔。 吏红幔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不免是抱怨道:“怎么还要喝,我不是已经好了吗~” “特利大夫说了,这药还要喝几年才能稳固,你就再忍忍吧~”吏相思把药端到吏红幔跟前,小心翼翼的吹了吹。 “好吧~”吏红幔接过药,一口气便喝的一滴不剩,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回转,不免是皱了皱眉头,“好苦…” 吏相思接过那药碗,随手给吏红幔送去一颗糖豆,笑道:“苦口良药嘛,没想到这特利大夫的药方这么有效了,自从喝了这药,你的病就再也没有复发过。” “大概吧…”吏红幔嘴里嚼着那糖豆子,翻了个身,便又倒到了床上。 吏相思见状,便是无奈:“你别睡了,准备一下,稍后会有宫人来确认别宫的修缮和装饰,还有嫁衣的选料,这可是最后的定案了,可不能马虎~” “这些你帮我弄吧,我想睡一会~”吏红幔打着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睛。 吏相思见是劝不住,便是由了她,等吏红幔再醒来时,吏相思已经帮着她选好了行宫需要修缮与添置的东西。 见吏红幔从寝殿出来,跪在地上的那群婢女又是俯身行礼道:“参见成郡。” “起来吧~”吏红幔打着哈欠,坐到吏相思身旁,看着案上成堆的册子,有些头疼道:“都好了吗?” “就剩嫁衣的选料了,你看看喜欢那种?”吏相思把手里拿着的册子递给吏红幔,上面是贴满了各种颜色与花纹的样料。 “嗯……”吏红幔看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册子,陷入了为难,而吏相思的目光却是被那一方正红的绸布吸引住了,可惜这边的嫁衣,一般不以红色为主… 半晌,吏红幔终是指着一方金色的暗花绸道“要不就这个吧。” “嗯,那就这个吧” 吏相思提笔在那那绸布下作了标记,便对着下首的婢女道:“你们三日内把料子给我运到宫里,此后的一切便由我来做。” “是。”那婢女俯首。 “好了,一切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做。”吏相思把桌面收拾了一番,把册子都交到那掌事人手上。 “奴婢告退。”众人又是一礼,这才有序的离开。 等人都走了,吏红幔一歪身,便枕在了吏相思大腿上,而吏相思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见她仰头,低语道:“相思,你以后的嫁衣会选什么样的?” 她细想一番,便道:“红色,要那种像是能滴出血来的正红色,大袖的如意交领云衫,曳地的暗花烟罗褶裙,还有五指宽的锦绫腰封,外袍上要用金线绣上一双六尾的凤凰,一套镶着玛瑙玉珠的凤冠头面,还有那一张带着流苏的大红盖头…” “那一定很美吧…”吏红幔不由感叹道。 吏相思点头,亦是憧憬:“嗯,我还在大泽的时候,跟爷爷去过婚宴,那屋子上挂着红纱,贴着红字,长长的迎亲队伍,还有那鲜红的嫁衣,就跟那天上的红霞一样美。” “是吗……”吏红幔惋惜着,缓缓转过身,掩饰了眼中的失落,又问道“相思,你可有喜欢的人了?” “嗯?”吏相思疑惑一声,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有。” “那你一定要幸福…” 吏相思点点头,目光飘远:“嗯,等看着你幸福了,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等你什么时候要去找你的幸福了,便与我说,我会让人去准备大红的嫁衣。” “真的吗?” “真的。” “好。” ——————————————————————————————————— 转眼,便到了吏红幔成亲那天。 九月金秋,风有些微凉,日头却极暖,天空蓝的清澈,没有一丝杂质,而那对新人也是极好的,恍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远远的站在角落,喃喃自语:“红豆不识相思苦,相思苦来还相思,红幔,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是苦的了…” 既然是苦的,又何必再去尝试?从一开始,她们的距离,便是永远逾越不了的,就如那日吏霞所说的:“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们的关系由身份二字拉近,可又不得不止于这两字。 ——“你该明白,你们两个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是啊,她该明白。 号角声起,一切准备就绪。 “相思呢?”吏红幔对着一旁的婢女道。 那婢女四处张望了一番,摇了摇头:“成郡,相思姐姐自从与你梳妆完后便离开了,我也不知道的她在哪…” 吏红幔垂目,“是吗…” 一旁的布青瞧着吏红幔失落的样子,眸光一闪,关切道:“莉可,你怎么了?” “没什么…”吏红幔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别紧张…”布青安慰,牵上吏红幔的手,她微微一怔,便是挣脱开来,布青倒也不介意,浅浅一笑而过。 一声长长的犀角声起,盛大的婚礼,便开始了。 吏相思看着吏红幔穿着那件她亲自缝制的金色嫁衣,一步步走向高台。 不知为何,那嫁衣上的一针一线,每一朵绣花,每一颗云珠,在哪里起的针,在何处收的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如今,她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布青牵着她的手,上了高台,行了跪拜礼,听着婚司所念的誓词:“阿莉可,从今日开始,他布青,便是你敬爱的丈夫,你是否愿意不离不弃,一生只忠于他一人?” 心中升起压抑不住的痛,吏相思伸手缓缓捂着心口,笑着说出三字:“我愿意。” 泪,终是止不住了,正当那三字出口之时,她也终于清楚,原来看着她幸福,自己并不怎么开心啊… 说什么等她幸福了,自己就能放下了,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放的下,这辈子大概都放不下了。 这婚宴中,吏红幔并未在新房中等着,而是在四处找着吏相思的身影,一宫婢见她慌张的样子,不免惊讶:“成郡,你怎么在这?你可是新娘子,不能露面的!” 吏红幔倒是没空理这些繁文缛节,拉着那宫婢就问道:“可见到相思了?” 那宫婢笑了笑:“成郡,今日可是你和郡马的大喜之日,你找相思姐姐可是有急事?” 见那宫婢不说,吏红幔更是没有理会她,松了手,直往吏相思的房间走去,那宫婢见状,忙是跟上:“相思姐姐已经睡下了,成郡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 吏红幔依旧充耳不闻,到了下厢房,才发现自己对这新的行宫一点都不了解,转头对那宫婢问道:“她,她在哪个房间?” 那宫婢伸手指了指:“就在拐角那~” “行了,你先下去吧” “可…” “可什么可,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是…是,奴婢先退了,成郡也要快点。”那宫婢被吏红幔这一吼,便是怯生生的退下。 吏红幔回过神,转身缓步走至吏相思房前,心中却是万分纠结了起来,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似乎被拉扯被搅动甚至是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久,吏红幔终是收回要敲门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 门后,吏相思紧紧的卷缩在门下那片阴影中,看着那应在地上的影子消失,喃喃低语:“红幔,你一定要幸福。” ———————————————————————————————— 婚后的吏红幔过得很幸福,最起码在吏相思眼中,是幸福的。 但这般幸福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吏红幔成婚后的第三个年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郡马谋反,幽禁了东郡王,意图夺权篡位。 吏红幔被禁行宫,不得外出,日日以酒消愁,颓靡不振。 “呵呵~呵呵~”吏红幔的寝殿内,再次响起阵阵轻笑,绝望而低沉,她笑着笑着,便是倒地不起,手里的酒坛子沿地转动,发出几声轻响。 她缓缓翻了一个身,看着殿上昏暗的烛影,又是一阵讪笑,片刻后,一句完整的话从她嘴里慢慢悠悠的飘出:“父邑,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使尽手段要我嫁的人,这就是你为我选的好夫婿,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便是慢慢缩成一团,转而低声抽泣,“相思,你在哪里…” 殿缓缓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吏红幔耳畔:“成郡!” 吏红幔恍惚中从地上坐起,一双碧眸迷离,模模糊糊的往门外开了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虽是朦胧,却是极好认的,她便是她,总是能一眼,便可在茫茫人海中认出来。 原来,她的一切,在自己心中,是这样清晰明了。 “相思,你怎么会来,这里危险…” “成郡,你不要这样,郡王还等着你呢….”吏相思缓缓抚上她的脸,那憔悴的样子,似是被一把钝器没入心房,只见她眼中的泪水滑落,绝望的让人窒息:“我还能做什么…相思,我还能做什么…” 吏相思伸手轻抚着她的背,任由她抱着自己放声哭泣,等她彻底冷静下来了,吏相思才把一个漆花盒子交到她手中,凝重道:“这是郡王交给我的王印,他要我与你说,执此印者,便是古酉的王,你一定要拿好了,裕河现如今被布青控制了,但裕河外的各城还未沦陷,你要带着王印出去,把那些还未知道布青恶行的大臣号召起来,这样,古酉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懂吗?” “我可以吗?” “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她伸手紧抱了吏红幔,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方才不用体会离别。 —————————————————————————————— 百密终有一疏。 既是再周密的计划,或许都抵不过天意,逃不出宿命二字。 茫茫夜色,两人终是走到了该分别的那个岔路口。 ——“你快走,走啊!”一阵的推搡,吏相思是使足了劲的把她往门外推。 “不,相思,要走一起走。”她拉着她的手,不肯离去,三年前大婚之日,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次,她不能再错。 “快走!”吏相思咬牙一推,指尖便是划过她灼热的掌心,世人说,爱是一眼万年,相思不灭,她如今一瞬刻尽她的眉眼,只愿长情不相忘,而她一世安好。 “相思,你开门!!”吏红幔依旧不肯离去,用力拍打着那扇沉重无比的大门。 她以背相负,感受着那阵阵敲击,似拨动她的心弦,她重新拾起那久违的称呼,缓缓闭眸——“红幔,走啊…” “相思,你等我…” “好,我等你。”吏相思靠着门缓缓滑落在地,浅浅一笑,像极了初见那会,她对着吏红幔那挺实的背影,笑着道上一句再见。 一只利箭乘风而来,扎扎实实的穿透了吏相思的左肩,可她依旧浅笑如初,只要她尚在,纵使万箭穿心又何妨? 看着地上的吏相思,布青额间青筋暴起,握成拳的手,骨节泛白,发出骇人的声响,犀利的眸中,一丝阴鸷渐起:“小小一个贱婢,既然敢坏我大事,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其它人给我继续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