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露是冷家世传之物,怎的竟到此人手里?” 华而不盛,傲而不凌。认出那柄乍然横出的长剑,众臣诧然而疑惑。沧延冷家于末帝时惨遭抄没,府中所有珍贵器物悉数充公。按理此剑应在其中,然梦华大军攻入皇宫后将宫中库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无从可寻,想是于屠宫之前有人挟了此物遁逃,不知盗者为孰,但即于梦华大军攻城之前遗失,想必定是沧延之人不假。 “淫贼!” 纵然掠至场中,衣袂凛冽间,剑已从宦官头中跃出,飒练落入来人之手。剑尖愤指帝王,男子冲口而出:“畜生!” “朕道是谁,原来是麒公子。”被那一句大骂淋得稍微清醒,打量面前纵来之人,柳靖琰怒意消退,反魅然一笑,“许久不见,麒公子越发英武了,比起你那个弟弟,已是望其项背。烈后嫡子,不在沧延抢龙椅,跑来这里做什么,自投罗网么?” “混蛋!畜生!” 群臣尽皆诧然,未想眼前这个挺拔稳落的男子竟是沧延麒公子江麒,正想一场冤家聚首如何了结,萧凌却已不顾一切恨恨大吼:“欺负小凌,昏君,畜生!” “朕道是为何,原是为红颜一博。”满身满脸的血,依仍难掩细眉狭眸玩味笑谑的弹指风流,柳靖琰不气反笑,薄唇微弯,胭脂勒画般的邪魅蕴藉,“英雄难斩美人关,麒公子秉性慨然,忠直不阿,竟也难免其俗。只是于朕眼中,望月宫主不过平平货色,麒公子却如此珍视,看来沧延泱泱大朝,绝代佳人,竟也少之又少。着实可悲,可叹······” “沧延余孽,休让他跑了!”一番冷嘲热讽,一众兵士已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为首一名将军拔剑出鞘,指着场中男子喝道,“陛下有难,速速将刺客拿下!” 兵士听得护驾之令纷纷抽出手中兵刃冲向萧凌,顷刻将校场围得水榭不通。人墙将柳靖琰挡在外围,将萧凌密密包裹。成百上千兵士同时举刀,齐齐向萧凌猛砍,密密麻麻尤如刃海,眼看便要将中间之人剁成肉泥,刀身形成的坚垒中,却徒然一道光芒乍现,透过缝隙直射出来,灼然夺目,竟比九日同天还要耀眼几分,直刺得众人眼睛生生作痛。 “啊!” 挥剑的一瞬,内围兵士齐齐飞出,四面八方躺成一片,东倒西歪捂着肩臂嘶声惨呼。场中断臂断手飞落各处,犹自握着刀剑兵刃,竟是未及松脱整只臂膀便被齐齐削断! “淫贼!畜生!” 萧凌怒红了眼,一向气宇宽宏的他剑法招数中正平和,便是拼杀疆场也从未如此狠辣无情,此时却是怒不可遏,双目直欲暴出条条血丝,手中长剑见人就砍。一番猛挥,上千兵士竟已倒了大片,连簇拥于柳靖琰身边的一大群人也被击倒十之八九,只余一小撮伤兵孤零零守在柳靖琰周围,浑身是血,满目惊惶地望着向他们袭来的恶煞,转瞬又被一剑挥斩数十余人。 “给我上,敢退一步军法处置!”将领看得呆了,见得那般战神现世,方知沧延兄弟二人都不好惹。如若遇于战场,这般以一敌百,还不知自己会作何下场。当下下了决心斩草除根,直喊破了嗓子大嚷,“谁敢再退,老子砍了谁!快给我上!” 军法无情,一众兵士唯有硬着头皮往上猛冲。一时校场又涌上千百十人。显已力有不逮,挥剑的手不由慢了下来,方一迟缓,立时便有数道兵刃从四面八方袭向自己。只来及挡开面前的兵刀,身后两侧刀剑却毫无阻拦地,狠狠刺入萧凌血肉里! “呃······” 温热血液滴落女子面颊,依稀嗅到惜曾熟悉的味道,地上女子不安地呻/吟一声。萧凌一凛,生怕刀剑无眼伤及女子,下意识向下一望,只是那一俯身,胸口肋下便被一柄薄刃狠狠一刺! “杀了那个女人。” 作壁上观的柳靖琰终于瞧出破绽。他不是为护自己,而是为护冰凌。因而自一开始不论如何恶战,萧凌便一直立在原处不曾挪动。旨意一出,上千兵士更不敢违,提刀上前便向地上女子砍去。萧凌见方才刺向自己的兵刃一时之间全向冰凌而去,不由惊慌,忙压腕垂剑相护。而就于俯身的一瞬,万千兵刃还未刺到,额间碎发便向两旁掠开,头顶一痛,却是被那股劲疾之势所拂,霎时肩头后背殷红,却是刀伤绽裂开来。 声东击西! 心中暗叫不妙,再抬首时却见柳靖琰腾然而起,顷刻已至近前。梦华帝王轻功一流,欲于半空将之击杀,便绝无逃脱可能。上有利剑下有刀兵,自己已然力竭,慌乱之际那般无助,终感体力一分分失去。他笑了笑,本以再无可退,就于将坠黄泉的一刹,因着全身的疲惫,却使一直愤怒至极的心中恢复了一丝理智,令他蓦然想起来此之前飞雪的亲口叮嘱: “既是良药,当要用在真正所需之时,切莫焚琴煮鹤,哀梨蒸食。” 救人要紧! 为一己私愤枉送性命,此般境地不论是谁,另一个都活不了。思绪电转千钧一刹,电光石火间,他急思对策,奈何四周皆是刀兵,无从退却。正当绝望灭顶而来时,转瞬而逝的濒死的空茫,却使内心有了瞬间的澄澈。 哭声,女子的哭声。 身后方向,万千兵马之后,隐约有续断啜泣传来。纵刀兵相击呼喝一片,却仍被他发觉,方才忆起纵入场中时眼角扫到内围边上一片明紫,身形曼妙,赫然是一女子,只因怒火弥天恍然未觉罢了。 蝶妃! 霎时猜出那人身份。灌注全身力量于握剑之手,浣露银芒陡盛,萧凌翻腕猛扫,哐啷震耳声响,无数兵刃竟都于那一瞬齐齐断了半截,握刃兵士虎口震裂,身子被那剑气一扫,顷刻肝胆俱裂,向后跌飞同时口涌鲜血,未及惨叫,便已震伤脏腑赴了黄泉。 身后乍然现出一道空隙,还未来及围死,萧凌却已纵身冲出,直向场边一袭紫罗群衫掠去。 “蝶儿!” 柳靖琰惊呼,见对方竟将紫蝶直直拎起,吓得一声大叫,直刺而下的长剑于离地上女子半寸处险险停住。 “放了小凌,让我们走!”横剑架于紫蝶脖颈,萧凌一手扼住女子咽喉,“再不放人,我杀了你妃嫔!” “麒公子秉性中正,最恨邪计阴招,如今竟也会使此等下流手段!”柳靖琰气急反笑,“拿女人做挡箭牌,公子堂堂侠义威名,就不怕玷污蒙尘?” “欺民伤女,为祸朝堂,对付你这等宵小,无须忠耿!”萧凌大喊,粗沉嗓音喑哑,直吼出来如野兽咆哮,“快放人,敢伤小凌,我杀了她!” 说罢一剑横封,紫蝶细瘦脖颈顷刻划出一道血痕。剑尖刺入净嫩血肉狠狠一剜,竟于女子颈侧直直剜出个寸长见圆的伤口。 “啊!”紫蝶大叫,没命地发了疯哭喊,“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哇······呜呜······” “放开她!”柳靖琰又急又怒,“放开蝶儿!” “休想!”见帝王仍不松口,萧凌心下一狠,反握剑柄直向紫蝶肩头猛刺,“你不放人,我就杀了她!杀了她!” 长剑接连刺下。紫蝶拼命哭喊,直觉这辈子都没这般痛过。肩头剧痛于惊慌下顷刻涌满四肢百骸,手脚却还被人生生制住求死不得,那般恐惧受创,恨不让她直接咬了舌根了去:“陛下······陛下······呜呜······” “住手!住手!”莫名竟忘了困兽之斗的可怕,见紫蝶右肩已近血烂,柳靖琰骇然大叫,“我放人,我放人!你快住手,住手!” 左手握住剑身用力一折,佩剑应声断为两截。就在帝王弃剑之时,萧凌手臂使力,将紫蝶狠狠向前一推,身形纵前一手抄起地上女子一掠,竟从千军万马中直穿而过,身形力纵几个起落,已然遁出乱军之外,携着臂弯中的人径自逃了。 “蝶儿,蝶儿!” 柳靖琰哪里管得这些,见倒向她怀中的女子右颈肩头血流如注,心神大乱:“蝶儿!” “陛下······”焦急如焚的面容早已模糊,紫蝶轻飘飘唤出一句,眼前蓦地一黑,纤柔的身子径直倒进帝王怀里,没了知觉。 “蝶儿!”柳靖琰大叫,声嘶力竭喊着内侍,“快快,传御医,快!” “陛下,那两人怎么办?”将领躬身上前,小心翼翼问道。 “追!” “哒哒哒······” 林间草木窸窣晃动,映摇大片纷乱。萧凌穿梭其间,饶是身形矫捷,却仍让身后兵马追赶而来。 “生擒有赏,还不快给我追!” 兵士呼喊声越发近了。萧凌一凛,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横冲直撞径直奔逃,几个利纵身形更快,冲开树木枝叶掩映,面上颈上顿时被树叶锋利边缘划出几道血口。 “小凌,小凌!”眼见兵士越追越近,前方倏有谩骂呼和声响,知是有人正从南边袭来,欲两相夹击,将自己合围林中。急中生智,他放下背在肩上的人,轻声急切唤着,“小凌!” “小凌!”方才怒火中烧又急着救人,竟未仔细瞧看女子。这才发现女子红衣之上暗迹斑驳连绵成片,俨然已是血人。因为方才左冲右突,轻搭在他肩上的双手早已被枝叶划得鲜血淋漓,不由大惊,“小凌!” “嗖!” 一枝羽/箭飞过,割破萧凌前探的面颊,却是这一耽搁后面兵士已经追来。他忙抱起人再跑,左转右绕一番,再次消失于众人视线里。 “妈的,还麒公子,蹿得比泥鳅还滑!”狠狠啐了一口,将领恶怨大骂,“给我搜!” 不远处的脚步声窸窸窣窣,隐约夹带为首将军的时而咒骂。枝丫蔓生的冬树背后,萧凌低伏着身子,将背上女子轻轻放下。 “小凌,小凌。”他小声唤道,见女子满身狼藉一脸污血,轻掀开紧紧沾黏在女子身上的红衣。细一查看,着实骇了一跳,“小凌!” 粗大伤痕遍布,形状细长的,是皮鞭抽打留下的痕着,而那些细小而深的圆洞,则是烛泪蜡油灼烫过的痕迹。更有甚者皮肉绽裂,竟为杖责击打留下的伤痕,却是方才柳靖琰用剑毒打所致的巨创,还未愈合结痂,仍自不时向外丝丝渗着殷红。 “小凌,小凌!”接连唤了几声,女子却无反应。萧凌心急,忙从袖中掏出木匣,取了一粒回魂丹喂冰凌服下。不待看女子气色有无好转,搜寻兵士的声音却于几米之外乍然响起。 “有血迹!”一名士卒蓦地惊呼,“肯定是那女的留下的!” “沿着血迹找,把人抓回去向陛下邀赏,兄弟我这回可算是发家了!” 一群人不由兴奋,纷纷翻开林中直有半人高的丛草认真找着血点。沙沙窸窣声越发近了,知是已有人寻了过来,萧凌抱起冰凌,低伏身子挨近灌木,轻轻拨开低矮密集的枝叶,将冰凌小心放于一丛枝丫间。 “我去将他们引开,很快回来。”见女子英眉微颦,似在忍痛,又似不舍,萧凌忙拍了拍她安慰,“几个喽啰而已,不会走很远,别担心。” 感到女子身子微微颤抖,他方才留意灌木枝杈上生着的尖刺。忙脱下自己大氅将女子身子裹紧。蛰伏浓密枝叶间,透过叶子缝隙见有两人已转到方才二人暂栖的分杈树后,忙敛了声息,全身紧绷,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林间猛兽,俊逸双眸微凝,注意二人的一举一动。 “肯定在这儿藏过,怎么不见了?”看见树下杂草压躺了一片,知是有人倚靠所致,一名兵士纳闷,“这么会儿功夫,跑哪儿去了?” “废话,肯定是逃走了!”另一人敲了下他脑壳,煮熟的鸭子飞了,气急败坏,“两条腿儿捯饬,肯定跑不了多远,还不快找!” 二人立即埋头查找踪迹。正当他们一心盯着地上,萧凌脚下使力全身一纵,蓦地跳出草丛,稳稳落地立于二人面前。 “啊,就是他!”认出是伤了蝶妃娘娘激怒陛下的人,不想他竟会自投罗网般大喇喇站在那里,两人吓了一跳,“他他他他他他······” “还不快追!”另一人又敲了他一下,见萧凌转身跑远,催促推他,“落在别人手里,请赏还有咱的份?啊!” 一只弩/箭射来,正中那人咽喉。一声大叫惊起周遭兵士,看见萧凌背着一物于林间穿梭,拔腿便向逃走方向追去。 “那两人在哪儿,抓住他!” 身后兵士紧追而来。萧凌回首,见人追得近了,脚下步伐加快。毕竟偌大一物背在背上,多少有些分量。若待一会脚力累尽未理干净,徒遭生擒,可就大大的不好。 背上背的是他包盘缠所用布帛,当中盛着的是他临时摘下的树枝树叶。布帛抖开硕大,用粗枝叶子盛满系在肩上,直如背着个人一般,慌乱下只令人觉得当是两人正在逃窜,丝毫意识不到是萧凌一人的有意为之。 前方枝叶茂密,俨然阻住去路,萧凌并不着慌,身形一纵一蹿,俨然跃入一片灌木丛中。愈至山南,叶林草木越发茂密,方才低矮细株到了此处,竟长得直有一人多高,荆棘遍生不说,于这一片密密麻麻中寻人,想想都觉得头疼。 “给我搜!”暗暗咒骂了句,将军着实懊恼。帝鸣之山向为历朝皇室春秋围猎之地,不容任何人烧荒开垦,他们自也不能破了规矩,只得一点点拨开丛生灌木细细寻找。却是不知这般一处处查找下去,不知要到何时方有结果,待等挨到天暗空手回去,他们一群人便都别想再活。 “沙沙······” “在哪儿!” 不远处树叶倏然一动,一名兵士大喜过望。话音方落,却有嗖嗖破空声响,竟是无端于那林中,蓦地射出几根树枝,迅速袭向搜在最前面的兵士。 枯枝前段是有意削尖的,加之巨大力道,顷刻洞穿士卒咽喉。枝叶轻细,一根拎在手里并无多少分量,于萧凌手中,却霎时衍为利器势不可挡。这是他的独门绝技,自幼二弟江麟姿质禀赋,骑射技艺进境尤快,虽方年少仅用两月便可纵马射/箭中得靶心。起初自己本未在意,只道庶弟天资聪颖根骨极佳,自己为他高兴当是不及,回宫之后却遭母后责骂痛斥,言越妃美貌本就得宠,又得子如此,日后母凭子贵越发艳冠六宫。他心有愧疚,只道母后恨铁不成钢方动怒至此。宫中的尔虞我诈,耿直如他向来不懂,只一径认为母后恨其堂堂男儿不成气候方做恼怒,便一径刻苦日夜勤练。熟知三月之后自己方能于马上射/中靶心,二弟却已能徒身揽缰纵上驰马马背,举弓射箭中得红心,自己的愚笨与二弟的智颖相比,着实相形见绌,又如何配做一朝皇长护佑亲弟于羽翼之下? 左思右想夜夜难难眠,终于一日习练时发现自发箭羽能径直洞穿草靶,方知自己臂力比之常人竟大出些许。遂于一日秋猎用枯枝修成利器,当中投掷中得靶心赢得父皇赞赏,当即肯首这一不世出的绝妙计法。此后随之年纪愈长一双手臂越发有力,而凭这一双力臂,于沙场为沧延兵士挡过多少生猛刀剑,他从未数过,只道此时此刻,能用一双手臂护卫自己想护的人,便是好的。 惊呼惨叫声接连响起,很快便又停了。为首将领骑在马上,眼见十余兵士转眼只剩自己,面色青白,慌乱拨转马首掉头就跑。方一回身背后立即风声唬唬,心猛地一跳,后颈直直生起阵阵寒意,他慌不择路地逃离,方抖马鞭,便见左前方处人影一闪,白衣银刃,衣袂翻卷,被那强劲力道生猛带过,上身一个不稳,顷刻人仰马翻。 “啊!”一剑挥去直削马腿,坐骑吃痛向前跪倒,逃脱前冲之力尤甚,依着两番惯力 将领向前冲跌,待戗地而落滚了几滚,余力方竭正自眼花,颈上随即便是一凉。 “饶命饶命!”抬头正对萧凌冷然俊逸的脸,将领吓得大叫,“公子饶命,公子,小爷,饶命,饶命啊!” “冷大人不是我们伤的,是圣上,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小爷饶命!”嘴里吃了炮,连珠发似的,当下倒戈就是痛骂,“那个昏君······混账,敢伤大人,我早看不过眼了,回去断不会找他领赏······要他脏钱,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小爷饶命,饶命啊!” 萧凌不说一字,只怒目看他。颈上力道顿感一松,将领嘴里求着,霎时“腾”地站起,五指攥拳便向萧凌击去。来势汹汹,萧凌并不着慌,看准时机手起剑落,“啪”的一声,剑身于对方肩头狠狠一拍,便见人又一下摔倒在地。 “哎呦喂······”将领疼地打滚,捂着左肩哀嚎。未见对方如何使力,一击力道却是如此。口里抽着凉气,正自叫苦不迭,便感肩头穴道被坚硬之物一戳,伤处血液顷刻一凝,痛感减轻的同时,全身却也随即动弹不得。 “再大喊大叫,就敲碎你骨头。”对这般见利忘义又转眼见风使舵之人尤为厌恶,萧凌冷冷喝他一句,“帮你保条命,不要,恕我也无能为力,你好自为之吧!” 将领不做声了。果然,自家皇帝的嗜杀残忍,四海宇内天下皆知。要想留得青山,便只能带点彩回去,以证自己一腔赤诚。想着想着,面上神情不由丰富起来。誓死忠君无奈力有不逮,究竟该是何等愁苦悲痛,想让精明怪诞的帝王信以为真高抬贵手,怕是真要下上一番功夫练练才好。 “我不敢。啊!唔······” 左试右试,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到底不成。方可怜兮兮开口,腿上便狠狠一痛。他出声大叫,张得浑圆的大嘴顷刻被团棉布塞住,喉中呜呜痛咽,却是喊不出口。 “敢把追兵引来,休怪我无情。”又从衣上撕下几条布条,将将领手脚缚住,萧凌一边系着,声音冷冷,“这下总归行了,堂堂三军之将,未想这般胆怯,当真丢尽颜面。为人臣子死战死谏,堂堂男儿血洒疆场,死便死了,又有何妨?受个伤也这般大吵大叫,看来泱泱梦华,果真是没人了。” 将领被说得灰头土脸,正自愤愤,眼角瞥到萧凌露出的小臂,顿时一惊。因扯下几节布条,半掩手臂的云底白衣少了半截衣袖,露出淡淡的浅麦色肌肤。虽因多年行军峥嵘风吹日晒,显出一层微黄之色,可若放在男人堆里,也算是个玉面公子。肌理分明,骨节有致,因常年持握兵刃隐有肌腱凸显,这般好看的手臂,上面却布着三三两两伤痕,将劲与美的恰吻契合生生割裂,荒原沟壑般纵横,将那一份恰到好处无情毁却殆尽,直没至肘,荒芜湮灭。 刀剑无眼,常年征战之人身上难免留有疤痕,见过最多的当属汴城一战时江麟身上的,若论次第,当真算是他了。 “伤口不深,应该能撑到大军寻来。”见将领腿上被他刺过伤口只有些许殷红渗出,萧凌笃定地道。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甚自在,用剑“啪”地在对方面上用力一掴。 “呜呜······” 将领摔翻在地痛咽,手脚被绑无从起身只得瘫在地上,眸子望着眼前仅有的一片青草,狼狈不堪。委屈之下,将胖圆的身子稍蜷了蜷,自认倒霉地等着后面兵马赶来相救。 将领坐骑倒在一旁哀啼。萧凌俯身细看,但见马左前蹄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伤,扯了右臂袖子为其包扎。待处理妥当,正想将其一把拉起,想了想,还是将马留了下来,轻拍马头略作安抚径自离开。之前他已受过皇后娘娘太多恩惠,本觉亏欠,再无端抢走他人马匹,于他而言终是做不出来。 将领挣扎抬首,见修长俊逸的伟岸身影于薄暮中静静走远,灰蒙天色映出玉衫苍白,称出其上沾滚泥土斑驳尽显,砥砺而沧桑,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个邻国的敌手,并非看起来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若非摸爬滚打几经生死,又如何于沧延亡国时逃得生天,相佐庶弟,又如何会有今日,这般歇斯底里不顾性命的殊死一搏? 当真龙潜于渊,无危莫鸣。这般骨子里留着狠辣傲骨的人,何人何事,会让他将一切忠忠义义顷刻泯灭殆尽?希望这个敌国对手变得可怕的那天,永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