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裕找了个比较打眼的地方呆着。　　所谓大隐隐于市，就是得找人多的地方呆着，只不过闻裕想法超乎常人，他找了个鬼多的地方，朔方的乱葬岗。　　无论是飞升了的修士，还是中神界土生土长的神兽，都不乐意到乱葬岗附近瞎转悠。那冲天的鬼气，久久消弭不去的浓重怨气，同身死之人与神兽本身的灵气混杂在一处，令人远远感受到，便觉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几欲作呕。　　闻裕站在乱葬岗边缘处一块灰黑的石头旁边，踮起脚尖朝里头看了看，还是没法理解当初万俟渊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这里来，难不成真是脑子进水了？　　闻裕笑着摇了摇头，管他呢，现在他要进去了，说不定还得闭个关才能理清楚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就算是仗着修为，也没有任何神兽或者是修士胆大包天地敢在朔方的乱葬岗闭关，这里的空气中满是死气，多待会儿都会感觉难受，而闻裕敢做这么个决定，自然是同他本体有关了。　　轮回司命主自古便是出自九尾天狐一脉，这一脉天然便对鬼道之类的死气怨气有先天压制，无论是否成为命主，厉鬼都惧怕于九尾天狐，同时亦对天狐之血虎视眈眈。无他，天狐神魂压制厉鬼怨气，厉鬼自然会想要吞噬其本身的血肉之躯来壮大自身，天狐血肉之躯对于厉鬼来说，无异于天材地宝。　　虽然闻裕不是命主，未曾修习过《玉心经》加深神魂强度以便于镇压厉鬼，但他神魂已然下界历练过一遭，凝实了些许，自然敢在乱葬岗有恃无恐地呆着，只不过最多呆三月罢了。　　若是玉无瑕在此，不出三月便能将此处怨气清扫个七七八八。只可惜，她必须镇守轮回司，离开超过七天，玉川众鬼怕是还等不到入轮回便得魂飞魄散。先前更是因为出手干扰天道，强行保下水云间，被永世囚禁于游魂岛，更不可能来这里了。　　闻裕有些惆怅地叹气，摇了下头，十分淡定地抬步越过一块巨大石碑，找了个相对来说没那么不舒服的小山洞盘腿坐下，十分心大地入定了。　　闻裕周身鬼气躁动之时，一道清冽无匹的剑光飞射而来，将他周身鬼气一扫而空。下一刻，清月君白玺提着剑站在了他身前，眼神落在他脸上，神色温柔，嘴唇轻动：“终于……又见到你了。”　　闻裕对此浑然不觉。　　白玺见人没有睁开眼的迹象，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眼神热切，却不敢上前叫醒他。闻裕正在入定清修，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他如何能够打扰他？虽说轮回司那边也等不了多久，但若当真叫醒了闻裕，只怕第一个找他拼命的不是玉无瑕，而是他的兄长白璧了。　　毕竟，玉无瑕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除了三位轮回使，便也只有云枫君与清月君知晓了——玉无瑕，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天道过不去，几次三番挑衅天道，天道如何能够放过她。　　只不过……　　白玺盘腿在闻裕对面坐下，将手中长剑归鞘放置膝头，眼神没有从闻裕身上离开过哪怕一瞬。　　白玺在心底微微叹息。　　只希望，闻裕能赶得上见玉无瑕最后一面吧，不然的话……他的兄长云枫君怕是要疯了。　　既是短暂闭关梳理脑中记忆，又如何会那么快出关呢？　　等到闻裕完全梳理好那些记忆之时，也已过去近两月了。　　闻裕睁开眼，入目便是白玺那张冰块似的脸，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我是该叫你二哥哥，还是师尊？”　　白玺耳根微红，尽力板着脸道：“胡闹。”　　闻裕伸手摸了下他脸，白玺只觉得压抑千年的思念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一把捉住他手腕将人拉进怀里，低头吻上那张朝思暮想的嘴唇。　　闻裕被他吻的七荤八素，软着腰瘫在他怀里，听他呼吸不稳在自己耳边喊他的名字：“闻裕……”　　闻裕喘了口气，只感觉耳边尽是他说话时带来的酥麻，细长白皙的手指揪着他前襟应道：“嗯。”　　白玺抱紧了他，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声音沙哑道：“一千七百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闻裕被他说得心底一阵酸软，抬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眯眼笑道：“二哥哥……我回来了。”　　白玺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把他直接摁在地上就地正法，让他半月都下不了床，但不知为何忍住了，反而拉着他站起来：“走吧，去轮回司，你姐姐等了你许久了。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闻裕忍不住睁大眼睛，手指痉挛般拽住他手腕，颤声道：“我阿姐……怎么了？”　　不等白玺回答，闻裕已经直接运起全身灵力，奔出乱葬岗，直接朝游魂岛飞射而去，慢了半拍的白玺险些没能追上他。　　闻裕一脚踏在轮回司地面上，险些被护岛大阵弹飞出去，被白玺从身后抱住，以通行玉牌打开一道缝隙，闻裕迫不及待地直接奔向玉川畔的相思树。　　以往不管是什么时候找玉无瑕，十次有九次她都在那里。这一次直接奔过去，人倒是见到了，只不过……　　闻裕看着昏睡在云枫君怀里的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云枫君本来靠坐在相思树下，拥着玉无瑕一动不动，脑袋低垂，此刻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了是他，嘴唇狠命颤动几下，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闻裕上前几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伸到一半猛地缩回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阿姐她……睡了多久啦？”　　白璧低头在玉无瑕额间落下一个羽毛似的吻，一触即分，微微低头，素来光风霁月的脸上再不见了那柔和笑意，声音沙哑道：“昨日巳时，便已经……去了。”　　闻裕看着玉无瑕平静的睡颜，仿佛并不是天人永隔，只是等他等累了，暂时小眯一会儿。等睡够了，就会颤着眼睫睁开眼，满含笑意的眼睛看着他，温柔地喊他“宝宝”。　　白璧垂眼看着玉无瑕尸身，动作温柔地为她将耳边鬓发归入耳后，食指指背轻轻在她脸侧摩挲，轻声道：“早在你魂魄补全，肉身重塑成功之时，她便有些撑不住了，不肯轻易撒手，非要等到你不可。哪知道你直接拿了琉璃盏跑了……她等了你这一千七百年，不过是为了再听你唤她一声‘阿姐’而已。可你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她……”　　闻裕喉间一哽，心脏抽痛。他想开口解释，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是万般话语涌至嘴边，终究没法说出口。需要等他一个回答的阿姐已经不在了，还能说给谁听呢？　　再怎样解释，也没有用了。　　玉无瑕已经听不到了。　　他和玉无瑕，终究是错过了。可是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一旦错过，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自此，这天大地大，便只剩他一人了。　　闻裕抬起头，看着相思树上密密麻麻的红线无风自动，忽而想起来当初玉无瑕站在这株树下，指着一个方向的红线打趣他：“宝宝，你看那里，你的姻缘线就在那里哟。本来嘛，我听说你去了枫林晚超开心，就想看看你的另一半是谁，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你的姻缘线特别不要脸地缠上了白玺的姻缘线。宝宝，你是不是天天缠着人家白玺，缠到人家没有办法了才答应和你在一起的呀？”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才没有！我和白玺是一见钟情啦阿姐！”　　言犹在耳。　　白璧忽然道：“你们去轮回殿吧，我和阿瑕再单独待会儿。”　　闻裕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轮回殿内，三名轮回使俱在，像是在等他。闻裕有些诧异，道：“下界魂魄轮回之事不用你们安排了吗？”　　轮回使中唯一的一名女性转过身来，闻裕视线落在她怀中的襁褓上，眼神颇为不敢置信。　　襁褓中，裹着一只小小的九尾天狐。　　闻裕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颤抖着问：“这……这是……是……阿姐……”　　雪时晴听出来他的意思，点头道：“这是大小姐和云枫君的孩子，名字已经定了，玉景深。”　　“这是……阿姐的孩子？”闻裕满脸茫然，颤抖着想去抱他，却又有些不敢。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白玺轻轻揽住他腰身，闻裕仿佛从这一抱中得到了莫大鼓舞，虽然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好歹抱住了玉景深。　　玉景深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并没有睁眼，轻轻“嘤”了一声，睡得更为香甜了。闻裕有些恍惚，一时间还以为抱着的是小小的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自己还是小小的一只九尾狐，全身裹在小小的襁褓里，被小小的玉无瑕抱在怀里，轻声叫着“宝宝”。　　闻裕忍不住抱紧了玉景深的小小襁褓，在他毛茸茸的额间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他怀里抱着一个，身后靠着一个，恍惚间拥抱了全世界。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