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山缴了法旨,不日就要辞别师傅同门,回那嫏嬛仙府,掌天下文章机杼。最是明心见性的一个所在,老天却偏偏选了恬淡冲虚,甚而有些沉闷的四师哥。 一来为贺四师兄出师,二来也为他践行,师傅特许我们师兄弟宴饮一夜,且不禁仙术。 这一夜四师兄的璇玑峰甚是热闹,连云游在外的三位师兄也接到了鸾鸟传书,特意赶了回来。 大师兄还携了一篮瑶池蟠桃前来。此仙桃八千年一开花,又八千年一结果。凡人吃一个,即可长生不老,对修仙之人提升功力也是大有益处。只是此物珍贵难得,专为留待天后盛宴款待贵宾,寻常那里见得着。大师哥这份礼送得贵重又自彰身份,到是和他平日里处事四角俱全的性子一致。 二师兄待众师兄弟坐定,挥手熄了蜡烛。“今晚良宵盛宴,莫叫这烟气熏了兴致。我来为诸位照明佐酒。”说罢起身去到屋外。 恰逢那天没有月亮,只天际浅浅一带星河璀璨。那二师兄微微一笑,顺手一扯,竟将那星河如软绸一般,取了一截在手。转身走回屋里,又是随手一抛。 但见一室莹然,那星河如水缓缓流动,充盈满屋。众人顿时置身于微微泛着银蓝的浅白色光华中。且有大大小小的星光闪烁,如明珠美玉,错落身畔。流光溢彩,玲珑剔透,美不可言。 众人顿时哄然叫妙。 三师兄也笑道: “如此盛会,岂可无歌舞助兴?” 他双掌一击,却见两只迦琳频珈,又称为妙音鸟的佛国仙禽翩然而入。却与寻常所见的黑羽红喙不同,这两只妙音鸟皆为金羽玉喙,就是那人首,也生得别有一番风韵。 那两只妙音鸟在堂前做对,回旋落下。羽翼浅浅拂动,满室流光浮动,带得那星辉也颤动摇曳不已。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歌声柔媚,听得人心神为之一醉。细听那歌中之意却是: 茫茫浩劫溯上界,金阁琼楼神仙家。 看下方扰扰红尘,富贵几时?只抵五更炊黍梦。 落花到地飞还起,芳草如烟踏又生。 惆怅人间白头翁,却无青春复相思。 一曲歌罢,那鸟儿嘴中却又发出丝竹之声。五音具备,悠扬动听,曲调也如阳春白雪,听之令人忘俗。大家复又齐声称赞,其声雍雍,其情融融。 那妙音鸟一边唱一边却展翅飞落在了屋角。就有两只雪白的鸾鸟,拖着一瀑泻玉似的长长尾羽,翩迁而来。那两只鸟儿居然也识音律,按节合拍,摇首振翅,进退合度。 众人也瞧得有趣。 忽见那雪鸾双双将身首伏在地上,再一缓缓起身,却是一个手持羽扇的妙龄女子。两两一错身间,竟又一分为三。一眨眼的功夫,已是六个梳着飞仙髻,簪着八宝琉璃攒珠步摇的宫装女子齐齐舞于席前。 那舞姬手中持的羽扇直如烟云凝成一般,如梦似幻。广袖舒展,裙裾轻扬。 越发显得面似桃花,手若柔荑。 层层叠叠的轻绡薄纱制成的华衣美裳,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段。在一室幽蓝的微微荡漾的星辉流光中,回旋飞舞,如朵朵莲花盛开在凝满清辉的湖面。婷婷袅袅。 偏那妙音鸟儿的歌喉也变得飘渺悠长,似隔着水波烟云传来,落在耳中说不出的清丽雅致。 一曲终了,仍是余音未绝,却也无人说话,似乎众人都还沉浸在这天香幻境中。 少顷,乐声再起,却只是鼓点,单用一管洞箫配着。 伴着那鼓点的节奏,六个舞姬重又飞舞旋转了起来,身上衣衫却渐渐幻做轻烟散去。鼓声渐渐密集高亢,那舞姬身上竟是未着寸缕,只身上紧要处裹在了一层吐着金色火舌的赤焰之中。 纤腰款摆,金莲点地。举手投足间,那椒乳雪股,却是若隐若现,逗得人心痒难耐。 舞姬的动作越来越激越,那层炽焰被劲风带得飘忽不定,似乎马上就要吹落开去,忽而又轻卷了回去。那妙曼的身躯却始终影影倬倬,看得人浮想联翩。 五师哥头一个击掌赞叹道:“妙啊,欲露还遮,似遮却露。好就好在这不遮不露。若看尽了,便是屠坊肉铺,殊无意趣了。” 六师兄最老实,这时也道:“倒是三师兄这祝融之术已通化境。竟能用赤焰烈火为佳人做舞衣罗裳,而不伤其雪肌花容,实在是令人佩服。” 我也看得目眩神移,心下一动,却偷眼去瞧那坐在身边的小师弟。 他仍是一身月白衫子,意态萧索。那神思都不知游离在了何处,只把身前那西方长生果酿的婆娑酒,一杯接一杯的直脖饮下。 我劈手夺下了他的杯子,嗔道:“少灌一盅子罢,且看美人舞。” 小师弟亦觉有些失态,冲我歉然一笑。他眼睛里带了酒意,熠熠生辉,竟把那一室繁星的光芒都压了下去。 这当儿那鼓声却变得愈发密集,且渐渐低沉了下去,似和上了众人心跳的声音。箫声也若有若无,竟似情动时耳畔隐约可闻的喘息□□声,听得人血脉偾张。 只见那火光忽明忽暗,火舌轻舔蜜吮,竟比那情人之吻还要缠绵撩人。人如堕入了欲界天,迷离恍惚,□□之态尽也。 那舞姬起落间,却又重新合为了两人。三师兄微笑着伸出了双手,两名绝色舞姬竟轻盈的一个纵身,径直落在了他掌心,舞姿更加婀娜魅惑。又舞得片刻,那身子方才慢慢盘旋着,缩小了下去。 三师兄将双手一合,复又打开。大家定睛一看,却哪有什么绝色美人,不过是两只最寻常的麻色山雀。 他手方一松,那两只鸟儿已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三师兄笑吟吟的看着那鸟儿啾然而去,口中曼声吟道: “玲珑妖娆掌中轻,了无挂碍明月心。 色相参商幻化空,不染相思魂梦萦。” 五师兄笑着接口道:“好一个了无挂碍明月心。只是你若不染相思,那不知有多少闺中女儿要遍染相思了。” 二师兄也道:“老三就是忒无情了点。这情之一字。本青色从心。青为木。木生于春而行与东方,故属之巽。而兼及坎,离。坎为水,生木者也,离为火,木所生者。木何以能于八卦中居三者?以天地发育之气始于木也。故木生于心,从芥子到参天,本正道也。天地尚需交而通万物,何况你凤凰儿?” 三师兄笑道:“二哥倒有这么套大道理在等着我。不过游戏,博大家一笑。却不知二哥的心上木,是为谁生的枝叶扶疏,浓荫匝地?”众人闻言哄笑不已。他却不待那二师兄说话,端起酒杯,连喝了三杯,动作若行云流水,极是风流倜傥,“我自罚三杯,就免了拔舌之祸吧。” 二师兄本待说些什么,见三师兄如此,也就一笑作罢,陪了他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