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霖的爸爸坐在沙发上。 塞满了新记忆材料的沙发,回弹迅速,且有自净能力。不管它其中有多少时代进步的成果,沙发还是沙发,只为了更大限度地服务人类的“坐“这个动作。 男人、沙发。下一个联想词理所当然就是烟草。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怀旧,毕竟琐碎的过去就是人生了。于是他的父亲痴心于手卷纸烟,他的衣服、他的头发、他的呼吸都带着烟草味。烟草味,就是张霖行动的红灯。 “怎么回来这么晚?”沙发后的人说话了。“嗯。”张霖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不想惹麻烦。 “跟你说话怎么不答应呢!出来!”张霖走出房间,迎接父亲今日份儿的愤怒。是不是人活着就会愤怒呢?父亲好像每天都很愤怒,烟草只是缓释剂。母亲每天也很愤怒,她需要指导每个家庭成员的生活轨迹。张霖每天也有愤怒,他好像有着永远用不完的力量,却又什么都改变不了。父亲的皮带打在他的背上。他喉头噙着闷哼。Ok,若是他报警的话,他的父亲可能即刻就吃官司丧失对他的监护权。他不能这么做。 “谁又会为撒旦祈祷呢?谁,在过去的十八个世纪里,拥有足够的慈悲去为这个最需要祈祷的罪人祈祷?”(此句语出马克吐温) 他必须爱他们。上帝也必须爱人。疼痛带着灼烧般的火辣,张霖想象着耶稣在火刑柱上的情形。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她是理性人。不会有感觉的。”那个匿名的信息再次到来。真好,在这个时候有人和他谈起她。真好,天使没有肉体,不会觉得痛。真好,我怎么能想象她可以承受这样的疼痛呢?少年发着烧,糊里糊涂地为他幻想的爱情献着身。 “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呢!孩子还在发育!发烧是最要不得的!你不知道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张霖母亲的声音穿透墙壁,此时她是护崽的母狮。父亲的声音低不可闻。张霖笑了,头脑的昏沉冲他招手。 “你猜,这世上有她在乎的人吗?”张霖趴在床上,背上像被火烧过。“有吧。她的父母?”这是他第二次回复那个信息。 “我觉得没有。我见过她的母亲骂她“行尸走肉”、”怪物“。”张霖的心抽紧了。“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到底怎么回事”那边再没回复。张霖觉得熨帖又心疼。她的家人对她也那样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他们生在这个世上,需要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他们遵循着动物性,又以否定自己的动物性为豪。他需要在他的青春期完成进入社会的一切过渡,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他们的人生已注定。 他看着台上发言的她。她看着台下的乱像众生。 神是日又是夜,是冬又是夏,是战又是和,是饱又是饥。对于神,一切都是美的、善的和公正的;但人们却认为一些东西公正,另一些东西不公正。阳光被镂花窗棂重铸做了她的三重冠。 他迎接了圣光的祝福——她似有瞬间的注视。 所有的毛孔张开了,没有准备好的萌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快乐摧折了现世的巨轮,他感觉不到饥渴、冷热。 演讲者需要和听众进行肢体、眼神的互动。井璃的好教育使得她无可挑剔。她的崇拜者已经不在意她说些什么了,她只需要微笑出现,就般配所有的庆典。 “你想让她看见你吗?实实在在的看见你的存在。” 当然,他想要更多。“我有办法帮你。” 张霖确信这是一场交易。”你为什么帮我?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他第三次回复消息。 “因为我好奇啊,井璃的崇拜者很多,但是没有人追求过她。理性人真的不能追求吗?” “我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怎么会,我们要让她爱上你。”张霖觉得一切都似在真空中失了重。“这可能吗?””不试试的话,一定不可能。”“我想一想。” 张霖依旧怀疑那人的动机。可是那人的建议像钻进皮肉的蚂蚁成了吃饭睡觉、行走站立搅扰发痒的症结。 他做了决定。吃了智慧果。 他买了本她喜欢的书。装帧精美,放在她的书桌上。送井璃礼物的不只他一个。点心、文具、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堆放在她的桌屉里,井璃惯常打包包好,捐助给慈善组织。或许她会留下喜欢的吧?显然不只一个人这么想,所以每天井璃的桌屉还是满当当的。 “起码她看见了,也是好的。”张霖喜滋滋地想。 “你得跟别人不一样才行。””怎么才能跟人不一样呢?”张霖即使没有追过姑娘,也一直想和别人不一样。“那我好好学习?”对面没有回应。 张霖没几个朋友,男生的友谊不似女生,他们都装作是某一群体的某一份子,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在热情和冷漠之间游离,他们需要保持一种疏离的神秘感。于是这么个只有匿名消息的非敌非友的人,只因能分享秘密,有了这亦敌亦友的紧密联系。 “我真的爱她。有时候我想,如何能够杀死她就好了,然后我就能和她一起死。死亡才是永恒不是吗?”张霖发出了这条消息,不到一分钟他就觉得不妥当,又迅速撤回了消息。如此清晰的表达这种感受,让他自己都毫毛耸立。生活里不可能有这种话剧式的表达,现实需要欲语还休来实现暗流涌动的美感。 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两个月。那个匿名消息再没回来。 “刘女士,我们需要更多关于您儿子的信息,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妇人眼睛红肿,厚重的粉底掩不住疲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想了解什么。”她的声音飘忽,尾音都来不及飞出咽喉。”希望您了解,我们想尽力还您一个事实真相。您不是对您儿子的不幸也充满疑惑吗?”女警员小心翼翼,充满耐心。“好吧,孩子大了之后有自己的想法了,这都不奇怪。男孩子,有时候也会跟人打架。有什么心事也不愿意再跟妈妈说了。他爸爸心里只有自己,也不会跟儿子好好说话,从来就是打骂。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去制止。这么个孩子,家里也没给他什么负担,你说有什么事能让他自杀呢?怎么可能是自杀呢?”妇人撑着额头,无声啜泣。 “并不是只有痛苦压力才会让人自杀的。快乐也可以。”女警员小声道。 妇人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没什么。刘女士您休息下,要再来杯咖啡吗?”女警员站起身来。“好的,谢谢。”妇人翻出化妆包来,开始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