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急了:“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弟他们才多大?万一在外面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呢!”
狄思晴停住了脚步:“那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女人愣了下:“……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在哪里办生日pa?帮我把你弟带回来吧。”
……
“好。”
其实狄思晴不想答应的,但她答不答应都是一个结局。
狄思晴最后还是没能喝上那杯自己加热的牛奶,就这么在女人的授意下出门寻找自己的弟弟。
狄思晴没来过这种混乱的地方,她也不喜欢这么嘈杂的音乐,和空气里像是香水一样晕开的酒的气味,还有那些感觉都分不清她是男是女就凑上来邀请的人。
“我找人。”狄思晴感觉自己变成了复读机,她一遍遍地重复自己弟弟的名字,并拿出手机里的照片,但没有一个人是能好好交流的。反倒是一杯又一杯的酒液被递到她的面前,要撬开她的牙齿给她灌下去。
狄思晴躲闪不及,被灌了几口,只觉得眼前都是一花。
脑袋里轰得一下炸开一个热量炸弹,身体彷如瞬间进入高烧阶段,手脚发软失去控制。
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现在就离开吧。
狄思晴推开那些仿佛要将自己拖入地狱的手,手脚虚软仿佛在泥泞中跋涉,穿过层层叠叠、群魔乱舞的人墙。
就在她以为她终于能从这里逃出去的时候。
她撞到了一个喷洒着古龙香水的男性的怀抱。
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酒店顶层。
床铺很凌乱,身体很痛,大脑浑浑噩噩的,只有想吐的欲望。
狄思晴撑起身体、穿好衣服、打车回家。
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和他的家人正在用餐。
狄思晴找了一晚也没找到的弟弟此时撑着额头一脸宿醉过后的难受,窝在他妈妈的怀里叫苦。
后妈拿弟弟昨晚喝醉了和朋友们一起睡到包厢地板上,大清早才被来退包厢的工作人员叫醒的事当笑话一样说出来。
爸爸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笑着说男孩子酒量怎么可以只有这么一点。
弟弟悄悄吐了吐舌头,翻了个身,抬头看到门口狼狈的狄思晴。
弟弟喊了声:“姐。”
于是本来想偷偷溜上楼的狄思晴变成了众人的焦点。
爸爸冷着脸摔碗,说女孩子家家怎么可以夜不归宿。
后妈说,思晴是个大人了,就算是交了男朋友,在外一夜不回家什么的也是常事。但是女孩子还是要自爱,要保护好自己。
弟弟揉着脑袋,问姐你昨晚是不是来找我了?
就被后妈打了一下,又给按回沙发里去了。
爸爸说,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还和男朋友夜不归宿?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后妈又跑上去安抚家里的另一个男人。
狄思晴头晕脑胀还很想吐,她只辩解了一句:“我没有男朋友。”
就回房去了。
洗完澡后狄思晴整个人都像是小时候发了高烧,身体绵软,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之间,还以为现在的所有不适都不过是发烧时的一个噩梦,只要醒过来,就会发现妈妈陪在自己的身边。
但等着醒来的狄思晴的,却是一场更加漫长且荒诞的噩梦。
回到学校的时候,室友笑着说你怎么看上去有点长胖了?
吃饭的时候,原先很喜欢吃的饭菜嚼到嘴里只让人反胃。
狄思晴背着室友仔仔细细确认自己买的紧急药物的说明书,最后还是新买了测孕试纸。
第一次测试的地点是在宿舍的厕所,廊灯坏了好久一直没修,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等待的那数分钟是狄思晴生命中最漫长的几分钟。
她无数次反反复复地比对刻度纸,最后在室友的催促下把痕迹都冲进马桶。
回到自己床上的时候狄思晴的灵魂还飘在身外,她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柔软的小腹,现在里面有了一个新的生命。
她明明没有谈过恋爱,现在却要成为一个母亲了吗?
狄思晴的第一反应是去拿掉这个孩子,但是去到医院,她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她犯了难。
“孩子的父亲是谁?”
狄思晴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答案。
“你有家人陪同吗?”
狄思晴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那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不敢想他们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手术还是有风险的,你需要有个人陪你。”
狄思晴想到了自己的室友,但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敢想要是自己怀孕的消息在学校里被闹大了,被传统保守的学生会知道了,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真是受够了。
她为什么要为这个父不详的孩子费那么多心神?她从未期盼过它的到来。
无时无刻不想要呕吐,想直接把身体里的所有脏器都吐出来洗涮。
想剖开自己的肚子,把那个无人期盼的寄生虫一样的玩意儿掐死。
去死。
她开始尝试泻药。
去死。
后来她服用了专门的药物。
去死。
但这一切除了搞垮她的身体外,并没有让那个家伙从她的子宫搬离出来。
“去死吧……”
最后,她将刀抵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但是好痛啊。
只是稍微深入那么一点点,就好痛啊。
将刀扔在一边,捂着肚子上流血的那个浅浅的伤口,狄思晴捂住眼睛无声地哭泣,因为怕被外面的室友听到声音。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能把那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从身体里剥离?
哭着哭着,狄思晴忽然想到了妈妈,在生下她的时候,妈妈也这么痛苦过吗?
狄思晴想到妈妈曾经指着肚子上的一道蜈蚣似的伤疤,对她说:“当时你怎么都不愿出来,医生叔叔就在妈妈肚子上切了一刀,把你直接抱出来的。”
狄思晴脸都扭曲了:“好痛哇!”
妈妈就哈哈大笑:“所有妈妈都是这么过来的,思晴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狄思晴摇头:“那么痛,那我不要小宝宝了!”
“哎哟,你这胆小鬼。”妈妈抱着狄思晴在摇椅上晃,“要是所有妈妈都和你一样胆小,那这世界上就没有新的宝宝了,你一直想要的弟弟妹妹也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我有妈妈就够了!”狄思晴赌气似的。
“妈妈……”
“嗯?”
狄思晴抬头,记忆里的女人的面目已经模糊,只感觉她的面容上有让人觉得温暖的光:“妈妈为什么要生我呢?明明生宝宝是很痛苦的不是吗?”
您就……从未害怕过吗?
“妈妈当然也会怕。妈妈以前可是比思晴还要胆小的胆小鬼呢。思晴跑步摔了都不会哭,妈妈跑步摔了要哭好久好久。”
那为什么……
“只是稍微痛一会会儿,就能让思晴这样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天使来到我的身边。妈妈当时就是这么想着,才在医生叔叔和护士姐姐的鼓励下,生下思晴的。”
那您就……从未后悔过吗?
“为什么会后悔呢?因为我们思晴,不是已经长成全世界最好看、最温柔、也最坚强的女孩子了吗。”
“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妈妈都会支持你的。”
***
“妈妈……”睡梦中的狄思晴眼角滑下一滴眼泪,落入枕头中。
一只手轻柔地帮他拭去那滴泪痕,又轻轻地挪开,简直像是若即若离的梦境。梦醒了,梦里的母亲的手也会远去。
不要走!
狄思晴睁大双眼,条件反射地抓住那只手。
听到吃痛的声音。
狄思晴的意识慢慢回笼。
“椎……爱……”
“我很高兴您的脑子还没有烧糊涂。”椎爱拍了拍捏住自己手腕的手,“您倒是不用以这种方式向我证明您的康复。”
狄思晴怔怔地盯着那鼓着脸想把自己手指掰开的学妹,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摆设:“校医室。我怎么在这里?”
“你TM都烧到39度了你问我你为什么在这里?还好退烧药有用,不然我直接打电话叫沈舟把你连人带被子拉到本土进ICU!”
狄思晴愣了下,因为椎爱喊得太大声了,所以他反而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在喊什么,只是觉得这学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像气鼓鼓的河豚,让人很想戳一戳。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强撑着起身:“不用叫会长,我现在没事了,可以自己回去……”
“你给我老实躺着。”椎爱把他压了下去,害怕他更加不老实,干脆直接翻身上床将他连人带被子按实了,“我还有事问你呢,你发的那短信是怎么回事?发烧了放鸽子我可以理解,但你说‘以后不用再见面了’是什么意思,你好感度都不想要了吗?前功尽弃?”
狄思晴看着被椎爱放到自己脸前的手机屏幕,看到自己发的最后一条信息,他忽然有点不敢看椎爱的脸。
“已经没事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狄思晴侧过头,尽力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屏幕被按熄,将手机甩到一边,椎爱俯下身看着在自己双臂间,却始终不愿意同自己对视的狄思晴,“你玩我?还是你不打算管你的孩子了吗?”
狄思晴咬住不断哆嗦的嘴唇,轻轻吸气,然后尽力平稳地回答:“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嘶——”椎爱倒吸一口长气,只觉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看着我,狄思晴。”
椎爱的声音冷冷地在上方响起。
狄思晴闭着眼,打算装死到底。
但是下一秒他的脸就被人扭了回来,甚至眼皮也被孩子气地掀开了。
狄思晴被这一手激得泪花都冒出来了,他拍开椎爱的手,半撑起身体,只要他想,椎爱根本不可能制住现在的他:“你做什么啊!”
“这话该我问你吧!”椎爱的声音比他更响,“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很像之前他们在校医室外走廊上相撞的样子,但是进攻方和被动方完全对调了位置。
椎爱的手指直直抵着狄思晴厚实的腹肌:“我问你,这是谁的孩子?!”
狄思晴愣了一下,自答应要帮他变回女生之后,椎爱一次都没问过他这种问题。
反应过来,狄思晴的怒气也瞬间高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反手把椎爱的手打开,响亮而清脆的一声,再加上狄思晴现在这具身体的力道,一定很痛。椎爱这种平地摔一下就会哭的人应该会立刻嚎啕起来指责他吧。狄思晴自厌地想。
但是椎爱没哭也没叫,她像是没吃够打似的又把手指移了回来,按在狄思晴的小腹上,用比刚才更加愤怒的声音质问他。
“我问你,这是谁的孩子!”
在狄思晴回复前,椎爱就继续了下去——
“这是我的孩子吗?!”
“我是这孩子的父亲吗?!”
狄思晴整个人都被这一手问懵了。
他的眼睛落在椎爱的身上,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她怎么可能是他孩子的父亲。
“不是,对吧。”椎爱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
“所以不管是从法律上讲,还是从伦理上讲,这孩子都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对吧?他是死是活,我也管不着,对吧?”
狄思晴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嗯。”
椎爱深吸一口气:“所以是你——”
“是你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才需要我的帮忙。”
“是你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才孜孜不倦骚扰我还被全校通报批评。”
“是你想要这个孩子,才被我拿着那点不知真假的好感度当玩具一样耍得团团转……”
狄思晴的声音都在抖:“椎爱……”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那种觉得女人怀孕了就一定要把小孩生下来的人。”
“要是你愿意的话,就这么保持男性的模样说不定还能省掉打胎的步骤,省钱又对身体好。”
“我只是好奇啊,狄思晴。你明明都为了这家伙做了那么多让人啼笑皆非、掉尽面子的事,”
椎爱的手指化掌,贴在那仿佛在有生命地跳动的腹肌上,疑惑地歪歪头,
“怎么忽然就又不要了呢?”
“解答了我这个疑惑,你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没……”狄思晴低着头,攥住了被角。
椎爱靠的更近了些,几乎是靠在狄思晴的肩膀上,听他那如蚊子叫般的声音。
“……没有了。”
椎爱愣了一下,然后她的手背上就落了几滴滚烫的液体。
就像之前哭着来寻找她帮助的时候一样,狄思晴又悄无声息地开始落泪了。
“我、昨天、自己用测试纸测的时候,刻度显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在说什么艰难的事,“我没怀孕……”
椎爱张了张口:“不是,男性本来就不会怀孕,也不可能测出来吧……”
狄思晴抬手挡住湿润的睫毛:“不……之前能测出来的。刚变成男生的那个晚上,我测过了,那时候还是显示的怀上了的。”
椎爱身躯一颤。
狄思晴说着说着居然涕笑了一下:“大概真像你说的那样,已经被这副男性的身躯吸收了或怎么样吧……”
椎爱按在狄思晴肚子上的手都在哆嗦。
狄思晴最后自暴自弃地笑了:“所以,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和我有关系得要紧吧!
椎爱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是有的,然后现在拖着拖着时间长了就没有了?
拖狄思晴好感度的人不就是椎爱嘛!
现在是什么——因为椎爱没法秒对狄思晴好感度上100,狄思晴的孩子就等不了先消失了!而在这期间,椎爱不仅毫无察觉,还和孩子他妈(爸?)酱酱酿酿逍遥快活享受谈恋爱的氛围?
草啊啊啊啊——她就是“杀”了孩子的凶手吧!虽然是外星人搞得性转整活但是帮凶也算凶手啊!
狄思晴深呼吸了几下后居然还反过来安慰椎爱:“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本来就是我的事……”
刚才还大言不惭责问狄思晴的椎爱现在都快给人跪下了——姐,姐你别这样。
“没关系的,是那个孩子没这个命来到世界上,遇到这种事件我们都是身不由己。那个孩子就算怪也只会怪我,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椎爱:别说没有负担了,我现在就感觉很有负担啊,肩膀一沉啊!我好怕转头看到一个死不瞑目的小孩幽灵趴在我肩头啊!
狄思晴平复了心情:“那我先走……”
刚刚翻下去开始在校医室翻.墙倒柜的椎爱一声暴呵:“你给我好好呆着!”
狄思晴望着椎爱的背影:“你在做什么?”
椎爱没有回答他,几分钟后就拿着一个盒子和一个烧杯过来了,她又爬上狄思晴的床,在狄思晴惊讶的目光中——
伸向他的皮制腰带。
狄思晴就愣了那么一下,城门就失守了。
狄思晴整个人都不好了,比之前发烧时更加不好,他甚至感觉自己全身都燥热了起来——另一种意思的燥。
那新生的陌生玩意儿,连狄思晴自己都没和它混熟。
现在居然被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学妹……!
狄思晴捏住……他不敢碰椎爱的手部,只能把着椎爱的肩膀想把她往后推:“你到底在做什么!”
椎爱比他更加义正辞严地吼:“闭嘴!快给我尿!”
“?”狄思晴这才看到椎爱把那烧杯放在下面,而她的腿边还有一个未拆封的验孕棒。
知道椎爱想做什么,狄思晴手上推拒的力道慢慢软了下来:“都已经没有了,再测也……”
“废话那么多!我让你尿你就尿!”
狄思晴捂住脸。
只听到椎爱的嘀嘀咕咕:“为什么尿不出来,你要喝水吗?”
狄思晴哽了一下:“你放手。”
椎爱:“你不尿我不让你走!”
狄思晴:“……你这样我更尿不出来。”
在和椎爱保证自己会给她提供测试用的液体之后,椎爱就好说歹说地被请下了床。
狄思晴:“……你能别看着我吗?”
椎爱:“我不盯着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糊弄我。”
狄思晴:“……”
椎爱转过身:“哼,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淅淅沥沥的声音过后,狄思晴绷得紧紧的声音传来:“好了。”
看着椎爱完全不在意气味和洁净,高高兴兴地把烧杯捧到一边去测试,狄思晴捏了捏脖子,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还在烧。
以前总感觉等待的时间很长,但现在也不知道是验孕棒的作用时间比验孕纸短,还是因为眼前有个人蹦蹦跳跳地为自己忙前忙后。狄思晴感觉自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椎爱就带着测试结果回来了。
狄思晴也紧张起来:“结果……”
椎爱额上冒出细汗,眼睛都快眯成斗鸡眼地在验孕棒显示屏和包装上的推荐比对结果上来回循环。
“一深一浅两条杠,可能是孕早期的反应……随着孕期增加,两条杠的颜色会慢慢一样深……”
狄思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不敢自己去看椎爱手中的验孕棒,只是抬头看着椎爱的表情变化,仿佛她是自己在这世上能相信的唯一一个人,是阴晴圆缺指示着他生活运转的天象。
椎爱的眼睛从验孕棒上慢慢挪开,定定地望进狄思晴的眼中。
她缓缓地笑开了,所以狄思晴的世界阴云散开,太阳放晴。
“学姐,孩子还在!”
情绪是压抑到极致爆发的坩埚,狄思晴在那一瞬间脑子一空,他感觉自己再不抓住什么,似乎就要被这忽然喷发的情感冲到天上去了。
在这时,狄思晴的手,确实地抓住了什么。
椎爱扑进狄思晴的怀里,在他还未回过神前,一仰头,吻住了他的唇瓣。
于是所有的感情就顺着这一点与人接触的地方扩散了出去,化为激流在两个人的身体间来回涤荡冲刷。
情绪的坩埚在这一吻中爆发,将他们都变成了情感狼狈的奴隶。
他们笑着亲吻,哭着分开,又哭着重新亲吻上对方。仿佛两个精神病。
——但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爽快的时刻。
当两个人都泪眼迷离地离开对方后,椎爱甚至还打了个哭嗝。
“学姐……”
她的声音软糯。
“我觉得这个吻,值20点好感度。”
狄思晴抱着椎爱没有说话,但他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