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0章 巫族绽放(2 / 2)书道仙踪首页

巫为什么如此发音?巫音通物,表明巫跟万物之间有灵动的联系。巫音通无,表明巫就是能够抵达无的世界而生出大有,巫能无中生有。巫音跟宏大、明亮、清晰的感觉无关。后来的学者如清代考据学家发现了字音和字义之间的关联。巫与物、无、乌、呜、污、诬、误、恶、雾、勿、忤、芜同声,大多是些晦暗暧昧之词。就是说它承认、守候幽暗神秘的世界,它也能抵达幽暗神秘的世界。

巫因此是万物有灵、万物链接的符号。巫是昧,蒙昧、幽昧、茫昧、草昧、暧昧巫是魅,木魅、山魅、物魅、鬼魅、狐魅、邪魅、药魅、妖魅。没有巫,世界该多么无趣、无聊啊。正是巫的存在,使我们的想象新鲜、绵延、无有止境。巫不仅使世界成为一个整体,也使我们的身体、心灵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你想对巫敬而远之吗?巫是物,生活在万物万有的世界里,你怎么避开得了物呢?巫是雾,你怎么躲开得了雾呢?巫是恶,当你以为天下人都知道善就那样清楚简明的时候,那就是恶,就是巫的另一面目。正如巫是乌,当你觉得你和天下人都团结一心的时候,你们就是乌合之众,就是巫的另一化身。

所以,巫是敬畏,巫是忤,不要忤逆。巫是勿,勿必勿固勿我勿意。

所以,巫是舞,巫是欢乐,是身心在舞蹈,是跟天地沟通的形式。理性认为自己能跟天地沟通,数学认为自己能测知天地的数字和公式,但它们无一例外地让天地死了,死在那里,成了一种观念、一个数字或一个公式。只有巫,舞起来,天地才是活生生的。

巫使我们有了数百年的歌唱,有了诗经,有了更为身心感受的楚辞,有了想象的山海经。在舞蹈中,我们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巫维护着人类的平安

巫维护着人类的平安。

为了这一目的,巫曾经尽心竭力。为了照顾族类的生老病死,巫要成为共同体中最渊博的人,最正直的人,最有牺牲精神的人。

他们的责任重大,他们要把人间事向天地鬼神报告,他们还要带回天地鬼神们的指示。如果有人生病了,他们要负责使病人转危为安。为了加强人们的信力,他们把自己特殊化,从穿戴到举止,甚至勇敢地喝下使人半疯半魔的药汁。人间的一切事务都跟他相关,如果天下不雨,他们就得脱去衣服在太阳下曝晒,甚至要架在火上烧烤,如此祷告天地,惊动鬼神,以下雨来救他。如果天不下雨,那么他就烧死了。如果洪水泛滥,人欲横流,他阻止不了,那么他就投水而死。

巫咸就是这么死的。

后来的屈原也是这么死的。

后来的王国维也是这么死的。

他们象征的是巫,是最好的文化,最优质的人类精神。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巫是雾,花非花,雾非雾。巫是昧,是魅,是魔。

巫是无,无名天地之始。无就是天地本身,我们以巫的形式存在,就是参赞天地。

但巫无到极致,又是深渊,是幽暗之所。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深渊来了。当西门豹到邺地去的时候,巫已经是河伯之深渊,它以巫的名义扰乱日常,要人民的生活为之让路,“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它以巫的名义组成了盛大的演出,其中有人民方阵,“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它以巫的名义呈威福威仪之象,“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

西门豹不信邪,他只是顺着邪戳破了巫的泡沫。用现在的话说,他进行了“斩首”行动。他让巫去河伯那里做客,他再三请那些威福者去做客时,“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

这是巫的悲剧,也是巫必然异化的结果。老子洞明这一切,因此说,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是的,曾经为人民谋福利的巫居然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这种妖异必须破除,人民才得见天日,恢复正常。

西门豹以实喻的方式为人类巫的时代划上了句号。在他前后,思想家们更从观念上终结了巫的模糊幽暗,将理性之光引入人类的精神。我们能想象人类生活一定会启蒙除魅,大家平常一些生活,理性一些交流,更朴素更平实。

这是人类的理性时代。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们,试图除去人心头的阴影,试图“去巫”。在理性之光的照耀下,人类取得了胜利。如诗人歌咏:

我听过希腊诗人的歌颂,

浸过以色列的圣水,印度的

佛光。

我在中原赐给了

智慧的诞生。

在幽明的天空下,

我引导了多少游牧的民族,

从高原到海岸,从死到生,

无数帝国的吸力,千万个庙堂

因我的降临而欢乐。

猎巫与负能量者

人类猎巫的历史一直延续着。

在西方,宗教裁判致力于审判异端,女巫便遭到迫害。1484年,教皇英诺森八世针对女巫下一道诏书最高的希望,并下令克拉默和施普伦格两位裁判官严厉对付女巫。这两位裁判官出版有关巫术的绝顶文献女巫之锤,教人辨别和审问女巫,以及如何用酷刑逼她们招供与魔鬼的契约。

不仅天主教如此,新教路德信徒也说女巫是“魔鬼的妓女”,并指控她们偷牛奶、产生暴风雨、骑山羊、折磨摇篮里的婴儿……在莎士比亚的诗中,巫以诬名的形象存在:豺狼之牙巨龙鳞,千年巫尸貌狰狞海底抉出鲨鱼胃,夜掘毒芹根块块杀犹太人摘其肝,剖山羊胆汁潺潺雾黑云深月蚀时,潜携斤斧劈杉枝娼妇弃儿死道间,断指持来血尚殷土耳其鼻鞑靼唇,烈火焚之煎作羹猛虎肝肠和鼎内,炼就妖丹成一味。……

在东方,猎巫行动也变本加厉。东方的世俗化、理性化浪潮在周秦时代就已经开花结实,但是巫的各类变种,甚至以集体的力量、以社会运动的方式,在社会上登堂入室。汉唐以来,猎巫几乎成了国家大事。三武灭佛一类的人生控制,到“存天理、灭人欲”的精神控制,都自以为是地打击巫的世界。

到了当代,正能量在东西方都无远弗届,“狠斗私字一闪念”一度主宰了国人的生活,左右互搏都能宣称对方为巫。人们以物质的名义挑战了精神唯心者,巫!,以西方的名义挑战了东方孔孟、中医、五行,巫!,以科学的名义解构了爱情信、望、爱者,巫!……时至今日,异端异见者更是封禁的对象。“乌合之众”以战天斗地的形式役使个体。制造出来的“标兵”使得人不再是目的而成为工具,使得工具的人分成了可接受的人和不可被接受的巫。这一猎巫,在庚子年,更具实喻,每一发烧者都成了“新巫”,需要识别出来……有人说,在人类可预见的将来,随着多巴胺操控技术的普及,负面情绪将被全面剥夺,也就是说,负能量者成了巫,是人们必欲猎杀的对象。

巫大量地存在着

在理性不及的地带,巫存在着。南齐皇帝萧宝卷,信奉蒋子文,宋徽宗则相信林灵素可以解金兵之围。……鸦片战争期间,林则徐想抵抗,被道光皇帝撤换,后来皇帝又主战了,他派了果勇侯杨芳当钦差参赞大臣。果勇侯一到广州,马上下令“广收马桶,排列沿河”,还在城隍庙做法事,将符水装入坛中埋在地下,据说,“种种设施,不一而足,其扞患御侮之法可谓良且尽矣。”如果起果勇侯于地下,他看到今天遍布全球的上亿只摄像监控探头,也会感叹,“文明设施,天网不漏,其网罗猎巫之法可谓良且善矣。”

在理性极致的社会,巫更是大量地存在着。精英阶层穿金带银、求神拜佛,以傍官傍商傍佛道为安顿术,以阴谋论、讳莫如深、主动设限和服食鸡汤为安身立命模式,……久而久之,是巫也,离人也远矣。

而这种文明社会的“巫”,离文明初期的巫,相去何止以道里计?!这些“巫”不再象天法地,只顾一己之私。这些“巫”甚至不再满足于只是隐身于无、幽暗如乌,而是粉墨登场高调宣扬自己的富丽和不可一世。

让我们回到巫的原初存在,回到对话的逻各斯。

这种原初之巫也并没有离我们远去,它甚至一直在我们身上,随时听从我们的召唤。“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这就是巫的现身,它在最穷境之处安慰了我们,让我们知道,我们虽然为无,仍可以呜呜有声,仍可以歌哭于斯,舞蹈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