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李氏宗室,舒服太平日子过久了,早失了高祖太宗皇帝的勇武谋断,多是些懦弱不堪大用之辈。
太后本就愁他们太过乖顺,她反而无处下手。
这次造反,其实是太后先发布诏令要宗室齐聚洛阳参加受图大典,而后派人再到处散布谣言说其实太后想趁机将李氏宗室一网打尽,在李氏诸人皆惊疑不定之际,最后由李氏内部叛徒李温怂恿各宗室起兵造反。
如此一来,太后便可名正言顺派他来将这些宗室一个个收拾掉。
而太后不派狄仁杰那些大臣来平叛却派了他,皆因狗才会乖乖听话,才能对李家宗室尽不留情。
可他哪里知道这些宗室竟烂泥扶不上墙至此,一个小县城都打不下来,人头便被自己人砍了。
他千里迢迢来此,可不是为了帮别人记功劳簿上报太后的。
他当了这么多年太后走狗,怎么说也得给太后一个理由回报他一下。
他也不怕太后知道他杀良冒功,大局未定,太后还要用他们这些狗去咬人,他杀的良民越多,太后对他便越放心——如此一来,他的生死便全仅凭太后一句话而已。
一阵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枯叶,却卷不动丘神勣身上的一片衣甲。
终于,他面无表情下了令:“男的都先杀了吧!”
女的,待他数数人头够不够用再说。
“啊……”
当第一声尖叫声响起,然后,崔婉耳边便只剩下凄厉的尖啸和呼喊,每一声呼喊里面,都意味着对面一个生命的流逝。
崔英早扑进太夫人怀里不停地发抖,平日里聒噪的她此刻竟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奈何太夫人双手被缚,无法去安抚害怕的孙女,只能一句句轻念:“三娘不怕三娘不怕,祖母在这……”
可她知道说这些话不过是徒劳,就算她在这,也不过是多个人陪着一起死罢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些官军突然杀良民是为什么,可她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又如何不知,分明是那为首的人想杀良冒功啊。
虽说现在尚未对她们这些妇孺动手,可她们既然看到了官军如此行径,那她们决计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老人转头去找另一个孙女,却只看到崔婉睁着眼呆呆地站在那边,没有哭,没有叫喊,她轻唤着:“婉儿……婉儿……”,孙女却恍若未闻。
崔婉只觉一时天地变换,一阵凉风划过,霎时间,她们便尽数堕入地狱,入眼处遍是沥沥血光,入耳处皆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想闭上眼不去看,想冲过去阻止,可似乎身体已不是她自己的了,她闭不上眼,她发不出声音,她迈不开腿……
不远的前方是她两辈子都没见过的场景,她看到有人手中的刀刃砍到翻卷了起来,再往下砍下去的时候,不能一刀切断,被砍之人的头颅便半挂在脖子上,骨头连着筋,血肉模糊,嘴里却还一开一合似在问为什么……
一时间地上遍是滚动的头颅,以及找不到头颅的身体,有些还一下下地抽搐着……
忽地,有一双手掌覆住了她的眼睛,掌心温热而干燥,那些噩梦一般的可怖场景似被一张幕布给遮了去,而后,她肩膀被按住轻轻一转,然后便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对方的手绕过她的头,蒙住她的眼睛,她听到对方胸膛平稳的心跳,“咚、咚、咚”的,一下又一下……
不知是不是嘴里那两个布团给硌的,她开始觉得腮帮子酸疼,原本干涸的眼眶也似有了酸意……
垂拱四年秋,丘神勣到博州后,官吏素服来迎,丘神勣杀良冒功,残破千余家,授左金吾卫大将军。
原来,史书薄薄的纸页上短短的一句话,竟有着让人难以承受的重量。
那是她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出现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