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完了?就这么算了?”李元吉似乎并未全解其中之意,他一想到二哥李世民又晋封新位,权势比自己越来越大,就不由得动怒。 “若不如此,你倒是有更好的主意?”李建成铁青着脸反问他道,胸无点墨的李元吉只得悻悻地低下了头。 “齐王殿下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好,若是让陛下听了去,怕是会惹麻烦。”裴寂好言相劝李元吉,又回头对李建成道:“陛下是担心太子殿下心有怨意,才让老臣跑这一趟。殿下需明白陛下心思才是。”这“心思”二字或是旁人不知,却是李建成和裴寂心知肚明的,正是在不久前,皇帝李渊召见太子,言这“心思”二字:“朕立嫡以长,绝不会做杨坚第二。二郎功劳再大,这太子之位,朕都只能留给大郎你啊!” 如今再听裴寂言中之意,李建成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从未对陛下有过埋怨,甚至对秦王也没有过实在的怨恨。只要他就此安心地做他的天策上将,不越雷池,我必不会与他为敌。” 殿中众人纷纷感佩太子仁德。魏征在旁,眉头却始终皱成一团。 自秦王领大军回了长安,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更是得了无数赞誉。朝堂之上,皇帝圣旨亲封秦王为天策上将,兼领太尉、司徒和尚书令,同时继续领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十二卫大将军等诸多官职,秦王采邑增加至两万户,另立天策府,由秦王自行设立官属。另外,齐王李元吉也被加封司空之职。 因着就在不久前,李渊接受了太子李建成呈上的有关更改币制混乱的奏议,已下令废隋以来的五铢钱,而改铸“开元通宝”。如今,朝堂之上,李渊再命人宣旨,将于并州、洛州、幽州、益州等州设钱监,并赏赐秦王李世民三炉、齐王李元吉三炉、右仆射裴寂一炉,待钱监共设后,自行铸币。 殿庭之上,朝臣们为秦王所获封赏惊叹不已,也对同受封赏的齐王、裴寂贺喜称颂,齐王获封无可厚非,裴寂却也从中捞得一杯羹,倒是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如今作为皇帝“耳目”的他,无功而得赏,让多数朝臣总归心有不满。 再说秦王虽已回府,见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公子甚是惹人怜爱,也不免喜不自禁,只是,待到承乾被抱回府中后,他只管将承乾欢喜地抱在怀里,听他喊着父王,更是亲昵不已,全然不顾了杨筠怀中的孩子。 无絮看在眼中,忙道:“殿下,承乾在安仁殿玩了许久,这刚回府中,困倦得很,让我抱去歇着吧。” 李世民瞧承乾正揉着睡眼,这才又宠爱一番,让黎儿抱进了后殿。无絮也借以托辞,要跟了去,却被李世民劝阻道:“我府内之事,你这个王妃有什么可避嫌的?” “殿下误会了,妹妹也是许久未见殿下,当是有不少贴心话想与夫君说,殿下莫不是想让我一同来听这情话吧?”无絮说笑道,倒让李世民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见无絮刚一走开,杨筠毕恭毕敬道:“姐姐实在是事事为我着想,最知我心意的。我想与殿下说的情话早刻在心里了。如今得殿下所赐小公子,便是再无所求了。”说着,不免湿了眼眶,她忙自顾自地笑着擦去眼泪,“瞧我倒是不真气,一说起这些来,还不如小公子。殿下你瞧,今日小公子方得见了父王,着实比平日里要欢喜许多呢。” 李世民看孩子当真对着自己笑,也不禁心头一暖:“此番我在外征战,府中多劳你费心了。”说着,不免用手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见他越发对自己笑起来,他也不由得跟着笑逐颜开。 “殿下,小公子还没有取名字,我一直等着殿下回来,给他取个名字。” “这.......”李世民倒有些措手不及,看他目光清澈地瞧着自己,竟一时想不出个好名字。 “世子的名字便是殿下所取,殿下既是因世子出生承乾殿,也因这‘承乾’二字附意经纶。我生小公子那日,因缘巧合,正是在承乾殿后堂.......”杨筠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李世民脸上笑意全失,摸着孩子笑脸的手渐渐收了回去,杨筠忙停了话音,不再说下去。 “世子是世子,他是他,什么时候能相提并论了?!”李世民变了脸色,“古人言恭为‘恪’,讲究敬恪恭俭,我看他就叫李恪吧,恪守本分,莫做那非分之想!”李世民说着拂袖而去,杨筠愣在当地,紧握的拳头间,指甲似乎要嵌进肉里。看着怀中咿呀嬉笑的孩子,顷刻间,已是泪如泉涌,抬头再看那模糊远去的秦王背影,她不禁咬牙道:“李恪,恪守本分?......你秦王又何曾未做那非分之想?你我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孺人是疯了吗?!”崔婉娘忙上前低声严语,慌忙地朝四下里瞧了瞧,见是无人,才喘息着放下心来,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孺人这说的什么话?!孺人莫要听信了那东宫太子妃的胡乱言语,就在这府中肆无忌惮地讲出来。这话要是让秦王听了去,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的。” 杨筠撇了撇嘴,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过是一时愤恨,什么恪守本分,莫非我母子当真是要做那下等人了不成?” “奴婢说过,此事需从长计议。孺人若真有心,必是需城府二字。不论何时,孺人也该明白,孺人要争的是秦王妃之位,没有秦王哪来的秦王妃?那东宫太子妃虽是一时助得孺人,可别忘了她是要助太子害秦王的,孺人只能借其力,而不能为其谋,否则,秦王不存,孺人安附?” 杨筠这才镇定下来,细细思量,险些被一时气恼冲昏了头,再回望殿内灯烛摇曳,她又不忍恨恨咬牙,“没有她,秦王断然不会如此待我!”说着,回身低声问崔婉娘:“你那计策到底何时可行?” “奴婢说过须待时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如今她腹中胎儿越发大了,若再不急,如何能成?” “孺人难道不知,胎儿月份越大,胎死腹中时,母亲也跟着越是危险吗?”崔婉娘低声抬眼,二人会意相视,言中之意自是杨筠一听就明白的,想到此,她的目光也越发狠厉起来。 自大唐立国以来,平阳公主李妙兰便与丈夫柴绍常年驻兵在外,虽每年都有回长安述职之时,却总是与父亲兄弟聚少离多。皇帝李渊因爱女有奇功于大唐,对她赏赐远超过其他公主,对她疼爱更是多于其他子女。如今,因她怀有身孕而召其回宫,特赐凝香阁给公主驸马于宫中居住。 平阳公主回宫,家中兄弟也自然多了入宫闲话家常的时候。尤其太子夫妇、秦王夫妇更成了公主府院的常客,倒是一向玩世不恭的齐王李元吉因着长姐几句絮叨,心有不快,几次赌气不来。 莺鸣燕舞绕飞檐,嬉笑欢声出栋梁。殿内如此欢喜,不是因别的,倒因一把宝剑。 太子妃郑氏特送来不少首饰珍玩,李妙兰自是笑颜答谢。而秦王妃送来的却是几把难得的宝剑,李妙兰见之大喜。 “无絮曾在晋阳郡府内,见长姐于每间殿内都挂有刀剑,便猜想这镔铁之物必是长姐喜爱的。”无絮说着,命人将其呈到公主面前。 “无絮当真懂我的心意,知道我最心爱何物。” 太子妃郑氏一听这话,自然心内不快,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给李建成使了个眼色,太子却似乎丝毫不觉。 而这边,李世民解释说:“无絮曾因那阁楼失火,毁了长姐一把心爱的宝剑,甚是自责,如今见长姐回来,便势说要加倍奉还的。” “那把剑怕是不及无絮这十分之一的。”李妙兰说着拿起其中一把,只见那宝剑玄铁而铸,寒光铮铮,虽没有宝饰装身,其气却犹如浩气长虹。李妙兰欲拔之来观,却不想那剑鞘正抵着连裳服那宽袖襦衣,又被那衣上半臂所掣,几乎在她的身上要扭作一团了。李妙兰不觉皱眉,一旁柴绍忙上前帮她将衣袖拉扯开,却听她抱怨道:“这宫中襦裙当真不如我那铁衣铠甲好穿。” 话音刚落,兄弟弟媳四人早已笑作一团。 李世民笑柴绍说:“驸马,你快去给我长姐瞧瞧哪里有那可容得下身怀六甲女将军的铁衣铠甲?” 李建成也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兰妹当真还是穿不得这宫中女服的。” 李妙兰见兄弟依旧笑声不止,只得委屈地问无絮道:“我这两个兄弟着实只会笑话我,无絮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无絮低眉笑眼道:“两位殿下许是平日里尽见长姐穿铁衣战甲,只知长姐是巾帼女将李娘子,倒忘了长姐还是个贤淑脱俗的长公主啊。” 太子妃郑氏在旁笑着接话道:“我倒是听说民间人称长姐这李娘子的说法,长姐贵为公主,凤仪贵姿,我瞧这李娘子之说可着实浅薄了。” 李妙兰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太子妃实在过虑了,也实在抬举我了。既是一家人,何必说那般虚词。我啊,倒实在喜欢听人喊我李娘子。” “李家娘子什么都好,就是穿不惯宫中女服。若是让咱们娘子军知道了......”李世民啧啧道,已是乐不可支。 “你敢!”李妙兰故作嗔怒状,眼看着就要上前来“问罪”。 李世民忙摆手示弱,还不忘同情柴绍道:“驸马,方才我的王妃还说公主贤淑脱俗,如此这般,我倒看不出半点娇柔。” 柴绍笑着将李妙兰拦住,反对李世民说:“公主如何穿着,如何模样,我啊,都喜欢。” 言罢,坐下几人笑声中夹杂着起哄声,好不热闹,倒羞得李妙兰红了脸。 “二郎,我瞧啊,你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驸马啊,可不吃你那套。”李建成有说有笑,“你要是再敢拿公主说笑,小心公主不发威,驸马就先饶不过你了。” “不敢不敢”李世民摊手示弱,转身瞧着无絮道:“看来,驸马面前,我这个大唐头号护妻的霸主名号要保不住了。” “殿下又胡说!”无絮哭笑不得,不由得假做严色,李世民一脸委屈,这才止言不说,李妙兰不由得趁机反笑说:“我瞧你啊,不只是头号护妻的名号保不住了,还要多个头号惧妻的名号。” 李世民一听也是自笑不止,堂内其乐融融。 居于席间的李妙兰更不免心内畅快安然,眼前情境实在是像极了年少时期,与兄弟几人尚在旧时家中的光景,无忧无虑。 自李世民平定中原后,北方边境除了大势已去的梁师都、依附突厥的苑君璋外,已尽为大唐所辖,而此时的南方也渐入唐土,李渊自然是如释重负,时常于宫中大摆宴席,与群臣共饮。 筵席之上,皇帝命奏演宫廷乐舞秦王破阵乐。此前宴席之舞多是由内教坊的舞姬所跳,翩然柔美,裙裾飘飞。而此番这秦王破阵乐却是一改往日莺莺燕舞,全然换成了武舞。贺拔云章立在庭中,亲击大鼓以始,鼓声震天,响彻殿庭,霎时让人如临百万雄师临敌血战的沙场,气壮山河、地动山摇之势迎面扑来。声声鼓震中,乐师杨陆奏以贺拔亲授其的破阵筝曲,抑扬铿锵,铮铮激昂,遂似疾风卷沙扬。而随其奏起的琵琶乐、筚篥声夹杂着声声笛音相伴相生,宛如那鼓角齐鸣,霜风烈号。那笛曲之音正是昔日武牢关外,贺拔见李世民血战沙场时不由得吹出的笛声,如今不过有感而发再续他音,遂成气势恢宏的秦王破阵乐。而乐声奏鸣,那相伴而起的武舞中,披甲执戟的武士各个威势豪气,视死如归,口中念着“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殿廷之上,上至皇帝李渊,下至朝臣权贵,群情振奋,无不为之惊叹。就连李世民自己,也不觉又如身临武牢关外那日一般,闻声听乐不觉湿了眼眶。无絮在旁不觉握住李世民的手,浅笑柔指,正合着那“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的念词,着实让李世民得了安慰,坦然不少,两人暗暗紧握的双手正是最能明白那平乱得太平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