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追上路筠,完全是裴远一念之间的冲动。
——他克制不住自己。
在衣尘消失之后,这个世界上,似乎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他说起……阿雪了。
裴远太想念衣如雪了。
想念到每一个与衣如雪有关的人,都可以成为引他上岸,让他暂得喘息的救命稻草。
裴远一路跟在路筠的身后,他加快步伐,想要赶上路筠,但是随着天色渐亮,街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裴远跟过了路筠快两条街,却始终与路筠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裴远不确定,路筠是否是发现了自己。
以路筠的武功和天赋,发现他,似乎也并非难事。
裴远已经跟着路筠走到了帝都最繁华的街市,此处相对两条长街巷中,尽是达官贵人的宅邸,甚至坊间百姓笑称,走在这条街上,随意撞着个人,至少也得是正四品的官员或其家眷,可见贵人云集。
若是平常,……也不必说什么平常,便是换了昨日,裴远也是不会忧心这一条街的。
但偏偏,就在昨夜,皇帝下了令,搜捕帝都之中的江湖人士。
裴远迟疑了。
和路筠叙旧的兴致,似乎并没有人身安危来的重要,那尚不足以令裴远冒险。
况且……裴远心里也明白,自己单方面的想要找路筠叙旧,路筠却未必想要见他。
于是,裴远顿住了脚步。
再一转眼,路筠的身影消失不见。
裴远颓然的转身,漫无目的的,竟是又走回了先前的早点摊位。
不知怎么的,虽然没能和路筠叙旧成功,但裴远就是有一种,想要了解路筠近况的渴望。
他同摊位老板娘说,方才来买早点的那位公子,似乎是他从前同乡,只是当初路筠还是个孩子,现在长大了,他瞧着是那个人,但相隔多年,实在不敢冒然相认。
话说着,裴远问老板娘说:“那位公子……现在过得好么?”
老板娘虽然同路筠相熟,但这相熟,终究也只是和顾客的相熟。路筠的私事,老板娘也不可能去问的太多。现下听裴远提起来,言辞恳切,好像是真的很关心路筠的样子……老板娘想了一想,便说道:“小路公子啊?小路公子他过的挺好的呀!”
老板娘细细的和裴远数着路筠的好。她道:“小路公子人挺大方的,三天两头的会多给我们些钱,人也好说话、懂礼貌,又常光顾……哦,对了!小路公子同他家夫人,感情也是好得不得了!要我说啊,这世上的男人,总是爱使唤媳妇的多,像小路公子那么疼夫人的,我活了大半辈子,小路公子还是我见着的头一个……只是,可惜啊。他家夫人,似乎是身体不大好……具体啊?具体的也不清楚,不过听着,似乎身子虚的很,肠胃都不怎么好克化的,三天两头就要病一病,——所以小路公子来,每回豆浆都只打半罐,约莫也就是给他家夫人尝个味儿,解解馋。……哎。是啊,小路公子同他夫人,好像都爱吃甜口,但这儿地处北方,爱甜口的人少,也就我们这一家卖,大多是做做熟客,都是身在异乡的人么,就是贪图这点家乡的味道了……”
老板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裴远初时听得仔细,后来便没有兴致了。
听来听去……裴远想,他来这里,原也不是为了听路筠如今,过得有多么好的。
大抵是因为他自己始终生活在悔恨之中,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所以,在心底的某一面,便也卑劣的希望,路筠和衣尘,甚至所有和衣如雪有关的人,都能够同他一样。
否则……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无法自拔的沉溺其中,如此难过呢?
裴远知道,路筠对于自己的师父,有着很深的感情。
深到……或许已经超越了亲情,渴望独占的感情。
在重遇路筠之前,裴远一直都觉得,路筠,在衣如雪这件事情上,应该要比他更加走不出去。
然而,实际上,除却路筠的妻子身体羸弱多病之外,他的生活,听起来是如此的美好。
相爱的妻子,富足的生活,就连人本身,也是年轻而充满朝气的。
先前裴远从未留意过时间,年龄对于他而言,一直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但就在此刻的一瞬间,他蓦然颓废。
这一年的裴远,三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