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那九重宫阙之内,端慧皇后林仪一边描着一朵金凤牡丹,一边听着身边的大宫女秋荷述说着大将军昨夜密议的详情。看着秋荷越说眉头皱的越紧,三十岁正应该是女人最有味道的时候,但这眼眉挤做一团,简直像个小老太太。她越看她越好笑,最后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秋荷顿时怒了。每次都是这样。但凡说点儿正经事儿,娘娘脑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看见秋荷满脸怒容。林仪赶快求饶。一边用手抹撒秋荷的眉毛,一边说,“好了,好了,别生气。每次看见你皱眉,我就忍不住。你不怕老吗?老皱着眉头。“ 秋荷道,“娘娘,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您就不能着点儿急吗?” “你着急了?” “那到没有。” “就是说喽。父亲这个人呀。什么都好,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人长得也帅。就可惜一个缺点,没有自知之明。当年,就我,你和冬菊,咱们三个人在将军府里,真正是孤苦伶仃,没有一丝一毫的依靠。不照样弄死了他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他奈何了咱们分毫吗?现在,本宫富有四海,口含天宪。他倒起了这个念头。你说他可笑不可笑。” 秋荷眉头已经解开,叹口气道,“小姐的手段,奴婢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毕竟父女一场,他这样的狠心绝情。奴婢也是替小姐难过。“ “这就不用提了。无情的也不止他一个。本宫也不是什么孝子。除了这些老套,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大将军还密令卢阳节度使林殊进京。” 林仪又笑了。“你听听。这么多年了,父亲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杀人,一把刀就足够了。把十八般兵器都带在身上,也不嫌累得慌。” 林仪画完最后一笔,冲着秋荷道,“从卢阳进京,骑兵最快三天就能到。那就三天后,叫起儿内阁全体官员。且看看父亲的手段。” 大周至圣十三年冬十二月十五日,姗姗来迟的朝阳照射在皇极殿的金顶上,反射出耀眼的金黄色。响鞭在丹阙上击打三声。一个年过半百的黄门,扯着公鸭嗓子,高声喊喝,“端慧安懿显道法古文仁义武章庆佳瑞皇后陛下驾到。” 林仪一身盛装,峨眉轻扫,云鬓高梳,左手扶着紫宸殿掌宫尚书林冬菊,右手是秉笔太监黄门侍郎秦宁,一摇一摇的走上皇极殿的御座。望见丹阙之下,稀稀拉拉跪着十来个大臣。众臣之前,一个红蟒袍紫绶带的中年人,身材高大,帅气逼人,一揖到地。就是她的父亲,大司马大将军西乡侯林潇肃。林潇肃是特旨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 林仪高坐宝座之上,道,“内阁连六部,三十四人,怎么今天才来了这十几个人?” 林潇肃冷笑了一声,道,“京师近日连降大雪,道路不净,是以很多大人不能上朝。” 林仪也是一笑,摇了摇手,道,“此事非关风与雪,恐怕是西乡侯封锁九门,中外戒严,那些个不入侯爷眼的大臣们,根本出不了门吧。” 林潇肃道,“娘娘自幼就聪颖过人,既然知道了,还何苦多问?” 林冬菊大怒,非奉诏,胆敢调兵封锁城门宫禁,这简直就是谋反。就要斥责林潇肃,却见林仪冰冷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仪又是一副笑脸,转过头,对着跪在丹阙之下的众臣道,“尔等请见,可是本月初八日交议的奏章有了说法?” 为首的鲁豫安叩首道,“启奏我主端慧安懿显道法古文仁义武章庆皇后陛下,刘文举十二月初八日的奏章内阁并六部已有公议,请陛下御览。”说着捧起一卷奏章,又一叩首。 林仪轻轻叹口气。看父亲都是用得些什么废物呀。逼宫吗,就拿着刀逼就好了。还学什么君子铮臣。这三拜九叩大礼一行,尊卑有别,还逼个屁呀。且先耍耍他。 却听鲁豫安接着道,“臣等公议:刘文举的奏章,言之有据,为中宫清白,为社稷计,臣等请旨严查,并请中宫避嫌。” 林仪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鲁豫安递上的内阁奏章,一边道,“既然是公议,为什么内阁六个学士,只有三个署名,今天也只来了两个?” 鲁豫安道,“大周会典明文规定,只要超过五人,即可为公议上奏。”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不署名的大臣,如有不同意见,可以再专折上奏。这本奏章,就是内阁的公议。” 林仪微微点头。这也算个说法。接着问道,“尔等说,中宫避嫌。如何避嫌?” 鲁豫安道,“自七年前圣躬违和,皇后陛下为天下黎民计,御极听政,宵旰忧劳。臣等不胜惶恐。如今天下大定,百废俱兴。太子仁惠聪明,政事娴熟,天下归心。臣等请陛下迁宫明阳殿。以太子监国。以安天下之心。” 明阳殿是皇帝的寝宫。鲁豫安的意思是让她滚回明阳殿去伺候那个老残废,把政务交给太子。林仪不露声色,接着问,“尔等说请旨严查。如何查法?” 鲁豫安道,“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应请诸王重臣严查。臣等的意思,请太子为首,西乡侯为辅,安国公,程国公,溧阳侯为厢赞,还娘娘以清白。也成全西乡侯与天家的天伦之乐。” 林仪展了展肩膀,笑着道,“鲁豫安,你惘为少年孝廉,世家出身,二十年的宰相。这种狗屁不通的话也说得出来。用人大权操之于上,岂是尔等能妄自揣测的。本宫龙章凤质,受命于天。又岂是尔等蝇营之辈能够窥探的。居然还说还本宫清白。呵呵。尔等也配!今日尔等所请诸事,本宫一律不准。” 鲁豫安一个大钉子碰下来,偷看林潇肃一眼。 林潇肃冷笑一声,拱拱手,道,“娘娘,时至今日,也由不得娘娘在任性胡为了。这里由还是由内阁草诏,恭迎太子临朝,请娘娘安心回明阳殿侍奉皇上吧。” 林仪故作惊讶道,“西乡侯这是何意?不是说请旨办理吗?你们这是在请旨吗?何况,你们上奏说要严查。查都没查,莫非就要给本宫定罪吗?” 林潇肃道,“若衡,我们父女一场,何苦要到图穷匕见的地步呢?太子对你的情谊,你不是不清楚。你安居后宫,一辈子安稳享乐的生活少不了你的。何苦牵扯在这些前朝的事情。况且你也知道,当年送你进宫,就是为了辅保太子。现在太子根基稳固,太子的几个兄弟也都没了。你把权柄交还给太子,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林仪听林潇肃叫她小字,站起身,也道了一声“父亲”,“我进宫十几年,为了太子,杀尽皇上的子嗣,连公主都一个没留,顶了多少骂名。现在,我没用了,父亲莫不是就要弃我如敝履吗?” 不提这个,林潇肃还不气,一提起林仪这几年干得事,林潇肃简直觉得窝囊死了。他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大杀宗室亲贵门阀世家,制造了多少冤案。哪一件是为了太子?分明是为你自己揽权。你顶了什么骂名?擦屁股,背黑锅的事,不都是太子和林家担着。就是因为你暴虐无德,滥杀无辜,贪得无厌,林家和太子才容不得你了。” “父亲,逼宫可是谋逆大罪。父亲一向以家族荣辱为第一,这灭族的大罪,父亲可想好了?“ 林潇肃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收买了不少朝中的大臣。可是,我掌握天下兵权。以前优容于你,无非是念父女之情,且你还有尺寸之功。这皇极殿外,三千甲士。女儿,你那些个小心眼儿在后宫耍耍也就是是了。你如果还看不清形势,不知道进退,恐怕以后你想避居冷宫,苟全性命,都不能够了。” 林仪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用手抚着内阁的奏章,悠悠道,“父亲,这上面列了女儿这么多的罪状。可是,有一件,你却不知,女儿也亲手杀过人呢。”说着,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林潇肃,接着道:“那是女儿十二岁那年,是个财主家的公子。父亲不信,可以问冬菊。” 丹阙左手,垂手肃立的林冬菊,依然面无表情。林仪接着说,“那还是在汝阳,母亲刚刚故去。我和冬菊,秋荷穷得没法子。寄居在枯叶寺,靠着冬菊秋荷做些女工,到集市上卖了,换些个柴米度日。不想冬菊连日操劳,染了伤寒,下不得床。只好本宫和秋荷拿了绣品去集市上卖。碰到一个登徒子。他说他父亲是本县的曹长,广有田宅,家下家丁就有上百人,想要娶了本宫去做妾室。本宫对她说,我虽然现在落魄,但也是世家的小姐,他想求娶做媵妾绝无可能,不过他若是真的有情有意,倒可以每晚携酒到枯叶寺后山的小亭子里相会。当天晚上,他就带着酒来了。本宫呢,上山的路上捡了一根大铁钉子。当晚,他喝醉了。本宫趁着他迷糊,就把那个铁钉子钉进了他眼睛里。然后尸首扔进了后山的山涧里。也不知道现在汝阳县破了那案子没有。父亲,女儿想说的是,真正想杀人,一根铁钉足以。用不着那么费事。 “父亲掌天下兵权,想杀女儿,派个家奴,一根白绫或者一杯毒酒,足以。可是,父亲你却办不到。为什么呢?因为,父亲,你实在是不懂得怎么杀人。” 林潇肃大怒,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来人。”从殿外如狼似虎扑进来十几个金甲武士。林潇肃指着林仪道,“扶皇后娘娘回宫。” 武士愣了一下啊,随后齐刷刷,跪倒在地,并不遵从林潇肃的命令。林潇肃大怒,拔出身下佩剑,就冲向丹阙。不知从哪里跑出一群太监围在林潇肃脚下,磕头如鸡啄碎米,一叠声道,“西乡侯息怒。西乡侯息怒。”林潇肃寸步难行,脸色乌青,手里握着宝剑,不住发颤。 林仪冷笑道,“父亲,你自认为掌握天下兵权,又如何呢?卢阳一万铁骑就在城外。可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你让来他们攻城吗?” 林仪说着,变换颜色,一脸肃然,高声道,“西乡侯大不敬。即日起,停用大司马大将军府内一切印信,西乡侯交部议处。” 廷下一叠声“遵旨”。随后几个武士不由分说,夺了林潇肃的宝剑,把他按倒在地。 这时又听殿外宦官喊喝,“博望侯安东将军知神策军指挥使周烈陛见。” 林仪微微颔首。秦宁高声回了一声,“宣。” 一个英俊的少年将军进殿,三拜九叩,随后道,“启奏我主端慧安懿显道法古文仁义武章庆佳瑞皇后陛下。有京兆尹柳茂如,步军统领高泽,无故犯阙,扰乱警跸,现已被神策军拿下,臣请旨办理。” 林仪冷着脸,道,“军法无情。柳茂如高泽即刻军前正法。玄首明德门。” “臣尊旨。” 周烈叩首,倒退出殿外。又听秦宁高喝,“宣关内侯鸾台令知锦衣军指挥使林飞。” 林飞是林仪同父异母的弟弟。上殿后,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父亲。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笑嘻嘻看了一眼丹阙上如花似玉的皇后,道,“阿姐,宣臣弟何事?” 林仪白了他一眼,道,“张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殿下跪着的,除了西乡侯,剩下的人,挨着个的把他们的家都抄了。” 林飞叩首,道,“臣弟尊旨。” 林仪又道,“办完了。出城去见林殊。让他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赶快滚回卢阳去。” 林飞又一声“臣弟尊旨”。随后一群如狼似虎的武士涌入皇极殿。以鲁豫安为首,早已都瘫软在地,被武士一个个拖了出去。 林飞又问道,“那父亲呢?” 林仪看了一眼林潇肃,道,“赶快把父亲送回府去。好生看着。别再这么着三不着两的出来丢人现眼。”说罢,站起身,扶着冬菊,转身绕过屏风,出了皇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