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厢房。
京城来的贵客叉开双腿仰坐,身后站了三四个护卫,接过小厮递来的热茶水,只掀开杯盖闻了闻,立马丢给小厮,油腻腻的脸上满是嫌恶之色。
王远照,人称王胖子,京城牡丹园的后台老板,五行八作,戏曲行当里这王胖子的名声臭得直冲云霄,有同行嘲讽他比起街边讨食的瘸腿野狗都差了好些辈分。
身旁坐着的贵客是三柳县当地夏家的夏老爷,脸上有些许淤青,耷拉着眼角嘴角,相传惧内。夏老爷膝下有四子,大儿子接管家业,二儿子入赘京中权贵,三儿子离家出走,最小的儿子称霸青山书院。
屋里三人谈了半盏茶功夫,话里就那么个意思,叫三人推豆腐似地推过来推回去。
王胖子打鼻孔出气道:“张老板说话不开天窗,兜兜转转有什么意思?我此行来啊,不是为了你草木花间,而是为了--”
双下巴一撇,对着绮窗前负手站立的钱小满。
张富贵气的咳嗽两声。
众人目光下,钱小满转过身来,客气却疏离道:“茶水凉了,王老板可要重沏一壶?在下是草木花间的戏本先生,王老板来此研讨戏本写作,我愿坐下斟两杯茶水,若是说些别的,便不奉陪。”
王胖子脸色难堪:“钱先生说话前勿忘斟酌。”
钱小满微挑了下眉,仍是客气道:“思量再三。”
“什么时候文人说话也这般硬气了?”王胖子心头火大,贴身伺候的小厮适时递上茶水,放下茶水杯子已见底。
张富贵小眼精光,赶忙拧壶添茶水,添至杯满未溢,把握的分毫不差,笑眯眯道:“王老板请,凉茶好消火。”
茶凉人散,理是这么个理。
晌午。
坐在瞎眼老头的小院里,几盘小菜,一壶清酒。
张富贵喜爱咸口,半块咸鸭腿能下一杯酒,喝红了脸闷闷道:“那王胖子背后靠着大树,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闲来无事就爱听个曲儿,牡丹园近几年没出过什么角儿,为什么?凡姿色过得去的,不管是旦角小生,叫贵人瞧上了,拾捯两下送去府上,深宅大院见不得光地方多了去了,保不齐能在后院哪处绿树丛里翻出个绣海棠花的亵裤。
京城有个绿蚁馆,馆主早些年爱慕牡丹园的一位旦角,戏子台上台下唱戏,某天唱累了坐上大红轿子,唉,陈年旧事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钱小满吃了八分饱,放下碗筷道:“听过,后来进去绿蚁馆的戏子皆没能活过三个月。”
张富贵长叹一声:“都是陈年旧事了,谁还没个陈年旧事......”
出了草木花间,日光西斜。
张富贵送到门口,站在台阶上说道:“小满呐,放心回去客栈,贼人心不死,也不敢在三柳县动心思。”
钱小满颔首一笑,步子跨得很开。
三柳县是个小地方,当年史官挥毫泼墨,天下休养生息,容州辖下各县分别划了块荒烟野蔓凑成了今人所在的三柳县。
前朝时脚下这块地还是三柳镇,镇子小的可怜,人们早食吃的是烧饼,夜间瓦肆里唱的折柳戏。镇上百姓口口相传折柳戏源起友人久别重逢--有故人来归,楚地四月,桥边河畔,翘首折枝柳。
前人折柳寓惜别,今人折柳意重逢。
走过芳草街,钻进婆婆巷。
小巷幽深,高低起伏,钱小满不紧不慢踏上石阶,往前几步台阶处李婶子家的老狸猫趴在枇杷树杈上,一贯懒洋洋对人带睬不理的狸猫大爷这时竖起耳朵盯着来人。
钱小满眼神发冷,停下步子。
狸猫大爷迅速窜下树跑得没影,紧接着前后左右,檐上墙角闪出几道人影,看打扮清一色武夫,其中一个小厮装扮的踱步到钱小满眼前,挑起下巴道:“钱先生,四方客栈,我家老爷有请。”
钱小满面色无改,问道:“你家老爷?”
小厮道:“牡丹园,王老板。”
钱小满点点头:“有话好说,我要是不去呢?”
话音砸下,身后脚步声快速逼近,眼前这小厮连连冷笑道:“钱先生不得不去。”
身后脚步停驻,却闻一记破空声,钱小满扭过头去,见武夫扬起的手悬在半空,手背插着一枝梅花镖。
其余几个武夫看苗头不对又有动作,腰间利刃尚未拔出,梅花镖无意伤人性命均扎在胳膊大腿等位置,为首小厮瞪着眼睛方寸大乱,看向钱小满的目光中仍不肯罢休。
“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