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闻言,顿时欢欣不已,真是如醉方醒,似梦方觉,道:“好!好!好!”即点了众妖,先选三十,与他物件又选十六个,抬着一顶香藤轿子,同出门来,又吩咐众妖道:“俱不许上山闲走!孙行者是个多心的猴子,若见汝等往来,他必生疑,识破此计。”
老怪遂帅众妖一起至大路旁,高叫道:“唐老爷,今日不犯红沙,请老爷早早过山。”三藏闻言,问道:“悟空,是甚人叫我?”行者指定道:“那厢是老孙降伏的妖精抬轿来送你哩。”三藏闻言,合掌朝天道:“善哉!善哉!若不是贤徒如此之能,我怎生得去?”
而后三藏径直向前,对众妖作礼谢道:“多承列位之爱,我弟子取经东回,向长安当传扬善果也。”众妖却是不受,只叩首道:“请老爷上轿。”那三藏肉眼凡胎,不知是计孙大圣虽是太乙金仙,忠正之性,只以为擒纵之功,降了妖怪,亦岂期他都有异谋?
是以却也不曾详察,尽依着师父之意,即命八戒将行囊全都捎在马上,与沙僧紧随,他则是使铁棒向前开路,顾盼吉凶。八个小妖抬起轿子,另外八个则是一递一声喝道。还有三个小妖扶着轿扛,师父则是喜喜欢欢地端坐轿上,上了高山,依大路而行。
此一去,岂知欢喜之间愁又至,经云泰极否还生,时运相逢真太岁,又值丧门吊客星。那伙妖魔,同心合意的,侍卫在三藏左右,早晚殷勤。行经三十里献斋,五十里又斋,未晚请歇,沿路齐齐整整。一日三餐,遂心满意良宵一宿,好处安身。
一行西进了有四百里余程,忽见前方一座城池相近。大圣举着铁棒,离轿仅有一里之遥,见这城池却是把他吓了一跌,挣挫不起。他这般大胆,如何会见此着唬,原来他望见了那城中有许多恶气,乃是: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
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先年原是天朝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那大圣正当悚惧之时,只听得耳后又有风声响起,他急回头观看之时,就见原来是那三魔双手举着一柄画杆方天戟,往大圣头上打来。大圣急忙翻身爬起,使金箍棒劈面相迎。他两个各怀恼怒,气呼呼,更不打话咬着牙,各要相争。
又见那老魔头,传声号令,举钢刀便砍八戒。八戒慌得丢了马,轮着钯向前乱筑。那二魔缠长槍望沙僧刺来,沙僧使降妖杖支开架子敌住。三个魔头与三个和尚,一个敌一个,在那山头舍死忘生苦战。
那十六个小妖却遵三魔号令,各各效能:抢了白马行囊,把三藏一拥,抬着轿子径至城边,高叫道:“大王爷爷定计,已拿得唐僧来了!”那城上的大小妖精,一个个全都跑下,将城门大开,吩咐各营卷旗息鼓,不许呐喊筛锣,说道:“大王原有令在前,不许吓了唐僧。唐僧禁不得恐吓,一吓就肉酸不中吃了。”
众精全都欢天喜地邀三藏,控背躬身接主僧。把唐僧用一顶轿子抬上金銮殿,请他坐在当中,一壁厢献茶献饭,左右旋绕。那长老一时是昏昏沉沉,举眼无亲。
且不言唐长老在城内困苦,却说那三个魔头齐心竭力,与大圣兄弟三人,一起在城东半山内努力争持。这一场,正是那铁刷帚刷铜锅,家家挺硬。好杀:六般体相六般兵,六样形骸六样情。六恶六根缘六欲,六门六道赌输赢。三十六宫春自在,六六形色恨有名。
这一个金箍棒,千般解数那一个方天戟,百样峥嵘。八戒钉钯凶更猛,二怪长槍俊又能。小沙僧宝杖非凡,有心打死老魔头钢刀快利,举手无情。这三个是护卫真僧无敌将,那三个是乱法欺君泼野精。起初犹可,向后弥凶。六枚都使升空法,云端里面各翻腾。一时间吐雾喷云天地暗,哮哮吼吼只闻声。
他六个在这里斗罢多时,渐渐已是天晚。却又是一阵风雾漫漫,霎时间,天色就黑暗了。原来八戒耳大,盖着眼皮,这般昏暗,就越发昏蒙,手脚慢,有些遮架不住,只得拖着钯,败阵就走,被老魔举刀砍去,几乎伤了性命,幸好躲过头脑,只被那口刀削断了几根鬃毛,赶上去被老魔张开口咬着领头,拿入城中,丢与小怪,捆在金銮殿上。
老妖又驾着云,起在半空里助力。沙和尚见事不谐,就虚幌着宝杖,顾本身回头便走,结果被二怪甩开鼻子,响一声,连手也给卷住,一并拿到城里,也叫小妖捆在殿下,却又腾空去叫三魔拿行者。
行者见两个兄弟都遭擒,他自家也独力难撑,正是好手不敌双拳,双拳难敌四手。他喊一声,把棍子隔开那三个妖魔的兵器,纵着筋斗驾云走了。三怪见行者驾筋斗时,就抖抖身,现了本象,扇开两翅,赶上大圣。
至于说他怎么能赶上?却是因为当时行者闹天宫,十万天兵也拿他不住,只因他会驾筋斗云,一去就有十万八千里路,所以诸神都不能赶上。而这妖精作为金翅大鹏鸟,一翅就有九万里,两扇就赶过了,所以被他一把挝住,拿在手中,左右挣挫不得。
行者想要走,莫能逃脱,即便使变化法遁法,却依旧是往来难行:变大些儿,他就放松了挝住处变小些儿,他又紧了紧挝住。也把行者拿了,径回城内,放了手,跌下尘埃,吩咐群妖,也照八戒、沙僧同样捆在一处。
那老魔、二魔俱下来迎接三魔。而后三个魔头,同上宝殿。噫!这一番倒不是捆住行者,分明是与他送行。此时已有二更时候,众怪一齐相见之后,就把唐僧推下殿来。
那长老立于灯光前,忽见三个徒弟全都被捆在地下,老师父就伏于行者身边,哭道:“徒弟啊!常时逢难,你却在外运用神通,到那里取救降魔,今番你亦遭擒,我贫僧怎么得命!”
八戒、沙僧听见师父这般苦楚,便也一齐放声痛哭。行者却是微笑安抚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伤。等那老魔安静了,我们走路。”
八戒问道:“哥啊,又来捣鬼了!麻绳捆住,松些儿还着水喷,想你这瘦人儿不觉,我这胖的遭瘟哩!不信,你看两膊上,入肉已有二寸,如何脱身?”行者还是笑道:“莫说是麻绳捆的,就是碗粗的棕缆,只也当秋风过耳,何足罕哉!”
师徒四人正说处,就只闻得那老魔说道:“三贤弟有力量,有智谋,果成妙计,拿将唐僧来了!”又听他叫道:“小的们,着五个打水,七个刷锅,十个烧火,二十个抬出铁笼来,把那四个和尚蒸熟,我兄弟们受用,各散一块儿与小的们吃,也教他个个长生。”
八戒听见此言,战战兢兢地道:“哥哥,你听,那妖精计较要蒸我们吃哩!”行者道:“不要怕,等我看他是维儿妖精,是把势妖精。”沙和尚却是哭道:“哥呀!且不要说宽话,如今已与阎王隔壁哩,且讲甚么雏儿把势!”
说不了,又听得二怪说:“猪八戒不好蒸。”八戒闻言,就欢喜道:“阿弥陀佛,是那个积陰骘的,说我不好蒸?”三怪就道:“不好蒸,剥了皮蒸。”八戒慌了,厉声高喊道:“不要剥皮!粗自粗,汤响就烂了!”
老怪也不剥他的皮,只吩咐道:“不好蒸的,安在底下一格。”行者却笑道:“八戒莫怕,是雏儿,不是把势。”沙僧问道:“怎么认得?”行者道:“大凡蒸东西,都从上边起。不好蒸的,安在上头一格,多烧把火,圆了气,就好了若安在底下,一住了气,就烧半年也是不得气上的。他说八戒不好蒸,安在底下,不是雏儿是甚的!”
八戒闻言就问道:“哥啊,依你说,就活活的弄杀人了!他打紧见不上气,抬开了,把我翻转过来,再烧起火,弄得我两边俱熟,中间不夹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