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沙僧见状,也慌忙跪下,朝天礼拜。一时间,菩萨祥云缥缈,径回南海而去。
行者起来,扶着师父道:“请起来,菩萨已回宝山也。”三藏起来问道:“悟空,你既认得是菩萨,何不早说?”行者就笑道:“你还问话不了,我即下拜,怎么还是不早哩?”八戒、沙僧都对行者道:“感蒙菩萨指示,前边必是灭法国,要杀和尚,我等怎生奈何?”
行者就安抚道:“呆子休怕!我们曾遭着那毒魔狠怪,虎穴龙潭,更不曾伤损?此间乃是一国凡人,有何惧哉?只奈这里不是住处。天色将晚,且有乡村人家,上城买卖回来的,看见我们是和尚,嚷出名去,不当稳便。且引师父找下大路,寻个僻静之处,却好商议。”
三藏就依行者言,一行四人都闪下大路来,到了一个坑坎之下坐定。行者吩咐道:“兄弟,你两个好生保守师父,待老孙变化了,去那城中看看,寻一条僻路,连夜去也。”三藏叮嘱道:“徒弟啊,莫当小可,王法不容,你须仔细!”行者笑道:“放心,放心!老孙自有道理。”
好大圣,话毕之后,他就将身一纵,唿哨地跳在空中。怪哉上面无绳扯,下头没棍撑。一般同父母,他便骨头轻。行者伫立在云端里,往下观看,就只见那城中却是喜气冲融,祥光荡漾。行者奇道:“好个去处,为何灭法?”
行者看了一会儿后,渐渐已是天昏,又见那十字街灯光灿烂,九重殿香蔼钟鸣。七点皎星照碧汉,八方客旅卸行踪。六军营,隐隐的画角才吹五鼓楼,点点的铜壶初滴。四边宿雾昏昏,三市寒烟蔼蔼。两两夫妻归绣幕,一轮明月上东方。
他心中想着:“我要下去,到街坊打看路径,这般个嘴脸撞见人,必定说是和尚,等我变一变了。”于是捻着诀,念动真言,摇身一变,变做了个扑灯蛾儿形细翼硗轻巧,灭灯扑烛投明。本来面目化生成,腐草中间灵应。每爱炎光触焰,忙忙飞绕无停。紫衣香翅赶流萤,最喜夜深风静。
但见他翩翩翻翻,飞向那六街三市。傍房檐,近屋角,正行之时,忽见那隅头拐角上却是有一湾子人家,那户人家的门首处还挂着好几个灯笼儿。他就心想道:“这人家过元宵哩?怎么挨排儿都点灯笼?”
他硬硬翅,飞近前来之后,在那里仔细观看,就见正当中的那一家子方灯笼上,写着“安歇往来商贾”六字,下面又写着“王小二店”四个字,行者才知,这里原来是开饭店的。
他又伸头向内打开一看,就看见有八九个人,都在里面吃了晚饭,宽了衣服,卸了头巾,洗了脚手,各自上床睡了。行者暗喜道:“师父过得去了。”却道他怎么就知过得去?他原是要起个不良之心,等那些人睡着之后,要偷他们的衣服头巾,师徒四人装做俗人进城。
噫,有这般不遂意的事!行者正思忖处,还未动手,就只见那小二走向前,吩咐众人:“列位官人仔细些,我这里君子小人不同,各人的衣物行李都要小心着。”你想那在外做买卖的人,那样不仔细?又听得店家吩咐,就越发地谨慎。
于是他们就都爬起来,回道:“主人家说得有理,我们走路的人辛苦,只怕睡着,急忙不醒,一时失所,奈何?你将这衣服、头巾、搭联都收进去,待天将明,交付与我们起身。”那王小二就真个把那些衣物之类的东西,尽情地都搬进他屋里放着去了。
行者却是有些性急,见状就展开翅,飞入里面,丁在一个头巾的架子上。又见王小二去门首摘了灯笼,放下吊搭,关了门窗,却才进房,就要脱衣睡下。
那王小二却是还有个婆子,带了两个孩子,哇哇聒噪的,始终不睡。那婆子手上又拿了一件破衣,在那里补补纳纳的,也不见要睡。行者暗想道:“若等这婆子睡下下手,却不误了师父?”又恐更深,城门闭了没法进来,他就忍不住,飞下去,望灯上一扑,真是舍身投火焰,焦额探残生,那盏灯已是息了。
而后他又摇身一变,变作了一个大老鼠,喷喷哇哇地叫了两声,跳下来,拿着那些衣服头巾,往外就走。那婆子见状,就慌慌张张地叫道:“老头子,不好了!夜耗子成精也!”
行者闻言,又弄手段,拦着门厉声高叫道:“王小二,莫听你婆子胡说,我不是夜耗子成精。明人不做暗事,吾乃齐天大圣临凡,保唐僧往西天取经。你这国王无道,特来借此衣冠,装扮我师父。一时过了城去,就便送还。”
那王小二听言,却也不害怕,竟是一毂辘就起来了,黑天摸地,只是毕竟着忙的人,捞着裤子当衫子,左穿也穿不上,右套也套不上。
那大圣却是早已使了个摄法,驾云出城去了,他复翻身,径至路下那处坑坎边前。三藏见星光月皎,探身凝望,见是行者回来了,来至近前,即开口叫问道:“徒弟,可过得灭法国么?”行者上前,放下手中衣物道:“师父,要过灭法国,和尚做不成。”
八戒就道:“哥,你消遣那个哩?不做和尚也容易,只消半年不剃头,就长出毛来也。”行者却道:“那里等得半年!眼下就都要做俗人哩!”那呆子闻言,就有些慌了,道:“但你说话,通不察理。我们如今都是和尚,眼下要做俗人,却怎么戴得头巾?就是边儿勒住,也没收顶绳处。”
三藏见他还在那里耍嘴皮子,就喝道:“不要打花,且干正事!端的何如?”行者也对师父解释道:“师父,他这城池我已看了。虽是国王无道杀僧,却倒是个真天子,城头上有祥光喜气。城中的街道,我也认得,这里的乡谈,我也省得,会说。
却才在饭店内借了这几件衣服头巾,我们且扮作俗人,进城去借了宿,至四更天就起来,教店家安排了斋吃捱到五更时候,挨城门而去,奔大路西行,就有人撞见扯住,也好折辨,只说是上邦钦差的,灭法王不敢阻滞,放我们来的。”
沙僧也应道:“师兄处的最当,且依他行。”真个长老十分无奈,只得脱了身上褊衫,又去了僧帽,穿了那些行者偷来的俗人的衣服,又戴了头巾。沙僧也换了一身,只是八戒的头大,却是戴不得头巾儿,被行者取了些针线,把那些头巾扯开,两顶缝做一顶,与他搭在头上,而后拣件宽大的衣服,与他穿了,然后自家也换上一套,道:“列位,这一去,把师父徒弟四个字儿且收起。”
八戒就问道:“除了此四字,怎的称呼?”行者道:“都要做弟兄称呼:师父叫做唐大官儿,你叫做朱三官儿,沙僧叫做沙四官儿,我叫做孙二官儿。但到店中,你们切休言语,只让我一个开口答话。
等他问什么买卖,只说是贩马的客人。把这白马做个样子,说我们是十弟兄,我四个先来赁店房卖马。那店家必然款待我们,我们受用了,临行时,等我拾块瓦查儿,变块银子谢他,却就走路。”长老此时正值无奈,只得曲从行者之言。
四人忙忙地牵马挑担,乘着天还没黑,跑过那边去。此处却是个太平的境界,入更时分,城池尚未关门,他们四人径直进去,行到王小二店门首后,只听得里边还在叫哩。有的说:“我不见了头巾!”有的说:“我不见了衣服!”
行者只推不知,继续引着他们,往在斜对门的一家客栈安歇下。那家子此时还未曾收灯笼,行者即近门前,叫道:“店家,可有闲房儿我们安歇?”那里边就有个妇人答应道:“有,有,有,请官人们上楼。”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汉子来牵马。行者把马儿递与他牵进去,他则是引着师父,从那灯影儿的后面,径上楼门。那楼上有方便的桌椅,推开窗格,四人映着月光齐齐坐下。又只见有人已经点上灯来,行者却是拦着门,一口吹息那灯,道:“这般月亮不用灯。”那人才下去了,又有一个丫环拿了四碗清茶来,行者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