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盈让人扶着刘太夫人进屋休息,自顾往外走,吩咐绯红:“去请蒋先生,让守备军中能指挥的游击们都到城门口。”她的脸颊在出了澄辉堂的那一刻便变得雪白,可她不能退缩。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弦瞬间绷紧的声音,身上的毛孔几乎在转息之间便倏然而开,凉意沁入了肺腑,呛的她咳了几声。
已然出发的两万守备军不会让仇池人堂而皇之的进到元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甘州和陕南败了!要么西北军或是东都有了内鬼。
仇池人甚至可以清楚知道这两地的马道位置,知道走哪条线路可以避开正在北去的守备。
显然易见,他们手上有当地的驻防汇总。
北地是同仇池联手了。
之前北地的几场试探性的战役,仇池的暂忍都有了解释。
那么东都呢!
若仇池是北地的人在提供粮草,那西北军之前战事突然的扭转,遽然败退,跟东都可有关系?
锦盈望着蒋子由,蒋子由的双手颤抖着,冰冷的唇上吞吐的话语如同藏着冰冷的机锋,“殿下怕是着了仇池人的道了!”
若仇池人的目标从一开始便不是西北军,而本就是元城
锦盈披着猩猩红的狐狸氅子,裹着风领,暖帽内只露出一张白若霜银的脸,她相信父兄,相信夫君,只要自己挺过最初,西北军或是元城守备腾开了手一定会回援冀州。
“老师!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虽然极力忍耐,但唇线抿合之间,她仍然感到了自己的胆怯。
蒋子由站在城墙上的风口,不答她话,只转头问旁边的游击,“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言卓修吞咽着津液,冰冷的铁甲罩在身上,提臂的瞬间甚至能听到铮铮作响的撞击声,他抱了抱拳,“先生聪慧,当知我一万人实难固守,王爷带走的两万人若能在两日内回城,便无大碍,若是迟缓”
蒋子由点了点头,看向锦盈,揖礼拜身,锦盈急忙将他扶起,“老师但讲无妨!”
“为今之计!只能死守!”蒋子由的话异常冷静,“调兵遣将言将军一人足矣,我们还需寻个同盟!”
“如今敌军距离此处仅三十余里。”言卓修方一出口便被蒋子由打断了,“将军,我指的同盟就在此地。”
言卓修惊异。
蒋子由道:“殿下在河间之时,曾与被俘的羌人首领仁央约定,双方互为臂援。”
言卓修此人乃是军户出身,能力是有,但有时未免过于谨慎,他在军中一向又主兵修甲,协理军务,大的主意都是闻墨染在拿,是以做起事来有些畏首畏尾。
“之前听闻将军提过。只是他们羌人臣服我大禹不过是形势所迫,如今让他们迎战助我,只怕也是心志不坚,若背后反水,岂非被动。”
城楼上气氛遒肃,落寞的空气中满浸着砭骨的冰冷。
蒋子由沉吟:“兵者,诡道也!仇池和北地合谋,这招虚实玩的好。这仁央乃是宕昌支酋长日渥的姻亲一族,日渥协领全族投靠北地,可北地却将羌人视作祭祀的牛羊。逢战必驱羌人为翼,太平时又唤之为奴为隶,仁央的妻子更是因貌美,被日渥送与了北地皇族,这才勉强与北地盟约渐成。仁央当初东下,不就是为了寻找其他的同盟?当初我们是他的仇敌,如今也能做他的盟友。”
乱战之中,无永久的敌对,也无永久的同盟,有的只是利益,谁给的利益够大,谁就能做主宰者!
陈晓年踏着石阶上来,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先生可是在说仁央?”
蒋子由颔首。
陈晓年道:“当初兄长同我说,殿下曾在河间留了人质在手,是仁央之子。当初殿下有别的考量,不想将人质送往东都,将人送给了河间卫指挥使姚烁手下的参将陆承礼看管。”
因消息需要绝对保密,所以军中人都不知道,陈晓峰是刘琛近卫,与弟弟私下闲谈时无意间漏了口,被弟弟追问,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仁央的儿子为质,依大禹律例是必须送到东都的,可人若被送走,便无法将这一股羌人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以刘琛存了私心,未将此事上报。
蒋子由和言卓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如释重负四个字。
蒋子由笑说:“真是漂亮!殿下估计也想不到,当初的无意之举,为今日的围城之乱,竟然起了天大的助力。”
他自告奋勇连夜出城去游说仁央。
言卓修寻问他有几成把握。
蒋子由:“一个儿子若是无法令那仁央出兵,咱们便承诺在不久的将来,将那日渥所占有的绿洲归还给他,将军以为如何?”
言卓修知道时间紧迫,也不敢再多做犹豫,只言简意赅道:“那片绿洲如今渐渐被西面的风沙侵蚀,土地已然缩小了一半,这也是为什么日渥宁可将亲生女儿,传闻羌人第一美女送到北地皇族的原因,他们需要新的土地。”
蒋子由道:“是如此!只是你忘了一件事。”他将双手揣进袖中,迎着风霜刀削,仙人之姿飘然若去,“元城若破!仇池南下,西北军必定回援,那北地的兵马便能趁机壮大,北地壮大,也就是日渥壮大,那仁央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能看着自己的仇人渐渐势起,待来日一口将他的部族吞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