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第一次来瑞声，心情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雪清蘅这个没心没肺的活宝在，一路上一个劲儿的给她讲瑞声内部员工们的内部笑料，嘻嘻哈哈，大呼小叫的，无形间倒也消减掉了她不少紧张情绪。等二人一同进了瑞声的电梯，陈染不由自主的开始对着光亮如镜的电梯墙壁照了又照。雪清蘅回头看她，就见她今天外面套一件米白色长呢大衣，里面穿着一整套职业装套裙。黑色的丝袜和高跟鞋，脖子上还系了一条丝巾。脸上化了恰到好处的淡妆，头发整洁利落的盘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干练又精神。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这一身在暮春的户外实在是有些太过单薄，陈染的脸蛋被冻得微微发红。愈发显得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她正对着墙上自己的倒影皱眉头，就从倒影里看到了笑嘻嘻的雪清蘅。陈染在倒影中同她目光交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雪清蘅一拍手乐道：“漂亮！美女！能不能赏光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吃个饭？”陈染回过头来睨了她一眼道：“别拿我开玩笑啦！唉，阿蘅，你看我的脸是不是有点太红了？很难看吧？”雪清蘅摇摇头道：“胡说！哪里难看了？明明挺好看的！”她跳到陈染身边扶住她的肩膀道：“啊呀你就别紧张啦！外在只要对得起社交礼仪就行了！你来应聘，高铭他们最看重的还是你的能力知道吗？瑞声已经有很多花瓶了，缺的就是你这种睿智的头脑！所以你知道自己的智慧就是他们需要的无价之宝，干嘛还要在外貌方面这么忐忑不安呢！”　　话虽如此，可是直到进了面试间，陈染的紧张情绪似乎还是没能被雪清蘅完全消退。雪清蘅见她这么紧张，自己也被她传染了。陈染进去之后，雪清蘅几乎就没法在凳子上安安稳稳的坐下超过三秒钟！过一会儿就要跳起来踱到门口，偷偷看上两眼。引得办公室的其他工作人员无不好奇的往她这儿看。赵菲菲抿着嘴角，端着一个精致的马克杯从雪清蘅身后走过，忍不住故意轻轻“咳！”了一声，把雪清蘅吓得浑身一个大激灵。回过头来仿佛要虚脱似的对着坏笑的赵菲菲拱了拱手：“我说姐姐，您能可怜可怜我么？您看我都急成什么样子了！您还吓我！”赵菲菲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一双大眼睛鬼灵精怪的骨碌碌转着。咽下一口红茶，她对雪清蘅笑道：“里面面试的是你谁啊？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你是把自己当成侯在产房外面的爹了呢！”雪清蘅苦着脸惨笑了一声道：“你可真会打比方，不瞒您说，我现在的心态，就跟那等在产房外面的爹差不多！”赵菲菲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差点被自己的红茶呛到。她一边咳咳咳的吭哧着，一边还不放弃继续吐槽雪清蘅：“哎哟！那到时候孩子要是生下来了，可记得给大家发红包！”雪清蘅一拍脑门儿：“得了得了！你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里面面试的是我朋友，这不是我给人介绍的工作嘛！当然会好奇面试的怎么样了呗！”赵菲菲眨了眨眼睛，对雪清蘅举了举杯子（雪清蘅在心里吐槽给我举杯干嘛红茶又不给我喝！），端着她的宝贝茶水转身走了。雪清蘅继续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扒门缝儿，引得无数人折腰远望。　　与此同时，面试间的陈染反而是越战越勇，逐渐进入了状态。今天面试的人除了两个她不认识的（大约是）HR的青年男女，负责全程提问，另外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和雪清蘅给她看过照片的高铭——负责全程旁观。虽然戴眼镜的男人她看不出是谁，但看那副活死人似的精气神儿和老僵尸似的做派，她猜那估计是雪清蘅经常吐槽的宣传总监范总监。瑞声的宣传做的奇烂无比，经常达到一种“敌在宣传部”的奇特效果。雪清蘅从工作以来就不知道跟她嘲笑过多少次了。正是因为如此，高铭才借着自己股东之子的特殊身份和云飞扬瑞声摇钱树的特殊身份，专门给云飞扬搞了一个小团队。该小团队基本上独立于宣传部运行，虽然业务能力总体也是叫人无语凝噎，但起码比集体尸位素餐的宣传部强。陈染此刻坐在四位面试官面前，她已经完美应答了面试官提出的几个诸如“工作经历”、“学习经历”、“能力概括”之类的问题，开始忍不住在心里疑惑，自己这样一个小实习生，犯得着惊动四个人来面试吗？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她表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相。这会儿她不卑不亢的站在屋子中央，眼看着对面一个女面试官跟旁边的高铭咬了咬耳朵，接着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道：“陈小姐，我们对你的履历十分满意，不过我们想既然你能来瑞声面试，那就说明你一定是对瑞声有过一定基础的了解的，对吗？”　　陈染点了点头。对面的高铭在她点头那一瞬间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旁边的范总监则百无聊赖偏过头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女面试官轻轻一点下巴，接着道：“我们瑞声目前正处在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因此也迫切想要大量吸收像陈小姐这样的专业人才。所以我们的意思是，如果陈小姐愿意的话，瑞声可以考虑接纳你，并且让你在毕业后直接入职，做一名正式员工。”　　陈染的心立刻飞了起来。笑容在她的脸上蔓延开。她正准备开口用激动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绝对赞同，就听见女面试官又慢悠悠的说：“不过在这之前，虽然陈小姐的履历很漂亮，但我们瑞声招聘，更注重的是一个人的实际能力。当下我们公司正好就出现了一个令人举棋不定的问题，我们想请陈小姐来听一听，如果你是瑞声的工作人员，你觉得这件事怎么处理会比较合适？”　　陈染的心立刻就又沉下去了。不过她毕竟是陈染，从容镇定是她的一贯常态，临危不惧是她最大的优点。她对女面试官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见对方递给她一个职业化的笑容，开口陈述道：“是这样的，陈小姐如果对我们瑞声有了解，应该对我们瑞声旗下的几位艺人有所耳闻吧？”　　“不敢说了解，但确实听说过一些。”　　“那——庄明彻先生，您对他熟悉吗？”　　“哇，说实话，他应该是我最熟悉的瑞声艺人之一了。”　　“啊！那实在是太好了，这么说吧，陈小姐，我们给你出的考题，就来源于这位庄明彻先生。”　　陈染的眼睛飞快的眨了一下，她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女面试官，面带恬笑。就听对方说：“庄明彻先生的外形条件不错，出道以后人气也在逐步上升。但令我们困惑的是，大部分观众们提起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评，但另一方面，似乎也并没有很多死心塌地的粉丝。用现在网上的话来说，就是存在感不高。好感度不差，可就是没法在知名度上更进一步。陈小姐，如果你是他的团队工作人员，你认为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呢？”　　陈染听了这个问题，本来七上八下的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她本来怕面试官会出其不意，出一些以她目前水准来看尚且不熟悉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对她的专业水平来说，基本上是小菜一碟。甚至她之前还和乐荔讨论过这个问题。于是略一思索，陈染淡然的笑道：“这个不难。庄明彻先生存在感不高，主要是因为他的特点没有被足够挖掘。换言之，他没有能够让人一下子就记住的点。只要能够挖掘到他身上容易引起关注度的的优点，并有意识的通过媒体加以放大，提高庄先生的知名度，指日可待。而挖掘优点和放大优点的这个过程，就是我们网络上平时经常说的‘贴标签’。”　　女面试官的眼睛亮了。男面试官微微点头。高铭淡淡一笑，脸上看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大变化，可他立刻就坐直了身体。范总监本来歪在椅子上，见其他几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精神起来了，顿时也一脸茫然的直起了腰。陈染目不斜视，并没有特意去多看这几个人，而是继续直视着女面试官和高铭，娓娓而谈：“贴标签的这种行为，从长期来看，是利弊皆有的。它的弊端就在于，标签贴的久了，容易给人留下固有印象。对于艺人的形象包装和转型，有一定的不利影响。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能够在观众们心里留下固有印象，就说明这个艺人起码已经有了一定的存在感——毕竟，你连存在感都没有，又何谈固定印象呢！所以在艺人发展的初期，我们可以暂时先选择性忽略‘贴标签’这一行为的弊端，而尽最大努力把‘贴标签’的长处发挥好。这样就可以让艺人迅速在观众们心里留下一个印象。只要留下了印象，加深印象，先让观众能够记住这个艺人，后续的问题就好说了。你可以通过媒体‘撕掉’这个标签，给艺人贴上你认为更适合的标签，辅助他长远发展；也可以沿着这个标签的路子发展下去——如果你觉得这是最适合艺人的标签的话。但是首先我们要记住，让艺人能够从庞大的演艺圈中脱颖而出，得先在观众们心里留下印象，这就是给后续的一系列发展打下基础，而只有这样，才能让艺人有持续发展的资本。”　　陈染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瞄了一眼高铭，就见他笑容可掬，颇为亲和的微微点了点头。她心里顿时就踏实了大半。正当她斟酌着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说时，对面桌子后的高铭忽然身体前倾，两条胳膊交叠放在桌面上。对着陈染含笑问道：“贴标签这种方式，大家很容易想到。但是问题在于，怎么贴，贴什么。陈小姐，既然你对于这个问题的突破口在哪儿一清二楚，那请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按照你的思路，我们应该给庄明彻贴一个什么标签？”　　“呆萌大叔。”陈染立刻回答道。　　桌子后面的女面试官偷偷皱了一下眉。而男面试官则看起来很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范总监又开始神游天外了，对手中的文件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铭倒是没有像那几个人一样瞬间就把陈染打入天牢，相反，他看起来似乎对陈染更感兴趣了。一丝诙谐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闪烁着，他对陈染夸张的“喔？”了一声，瞪大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陈染平静的说：“艺人的标签最好不要和自己的本来性格相差过大。否则容易漏破绽，就是网上如今常说的——崩人设。就我所知，一个艺人如果崩了人设，所带来的的负面影响丝毫不亚于各种丑闻。当然了，有时候艺人的标签露了破绽就是伴随着丑闻而来的。而对于一些喜好特殊的粉丝来说，艺人崩人设本身就是一种丑闻。如果遇到喜欢的艺人标签掉了，这一类粉丝很可能会脱粉，甚至怒转黑粉也不是没有。这当然是我们作为工作人员最不想看到的了。所以为了避免崩人设，我们在给艺人制定标签时就应该优先考虑与艺人自身性格相近的标签。这样艺人也不容易露破绽，我们贴标签时也容易。对于庄明彻先生来说，我个人认为，他性格的最大特点就是认真，执着，宽厚，温柔。而这些特质与当下流行的‘呆萌’性格是十分相近的。可以说是非常容易联系在一起的性格特点。而‘大叔’这一男士类型正是当下非常受追捧的一种男士类型。甚至，如你们所知，现在网上还催生出了‘叔控’这一特殊群体——”　　“不好意思，陈小姐，我想说一句可以吗？”女面试官忽然开口，但神情是和颜悦色。陈染对她微微一笑，彬彬有礼的答道：“您请讲。”女面试官对她笑笑道：“我认为你对于庄明彻‘呆萌’的这一特质挖掘的很好。但是大叔？抱歉，你可能不知道，庄明彻今年才二十七岁。”　　陈染对女面试官笑了。她笑起来就像向日葵开放在暖阳里，让现场本来因为女面试官的突然发言而变得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陈染平和的答道：“谢谢您的提醒，不过，我知道庄明彻先生今年才二十七岁。准确的说，是不到二十七岁——我记得他是五月份过生日吧！但——这跟‘大叔’二字并不矛盾啊！”　　“网上说的大叔是什么，大叔不是指所有四五十岁，油腻秃顶，自以为是的中年男人。而是指年龄稍长，富有内涵，外表有一定的沧桑感或者成熟感，接人待物绅士而温文有礼，能够给人以安全感的成熟男士。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一些大叔是人老心不老，风趣幽默的，雅痞个性的。但无论具体性格是开朗还是内敛，温柔还是活跃，大叔的最大特点，是成熟，是那份来自岁月沉淀后留下的睿智——这种气质和年龄有关，但也不是完全有关。不是所有四五十岁的男人都是大叔，但也不是所有大叔都得是四五十岁——况且现在追星的小女孩都是多大的年龄？十多岁的中学生不在少数吧？对于这些小姑娘来说，庄明彻大了他们十几岁，可不就是一位‘大叔’么？况且庄明彻本人性格深沉内敛，优雅自律，而他的外形也一直是有种沧桑忧郁的气质。我认为，给他贴一个‘大叔’的标签，不算过分。”　　陈染这一席话说完，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她自己还没把气儿喘匀，就听见对面的高铭轻声笑了起来。陈染略带疑惑的望着高铭微笑，高铭则给她比了个大拇指：“陈小姐，很棒！真的，非常棒！我很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思路清晰，叙述有条不紊的年轻人了。”他说着点点头，嘴里还在小声说着：“真不错！”陈染正要接他的话谦虚几句，就见高铭和两位面试官在她对面低声交谈了起来。接着那个女面试官抬起头，对她亲切一笑，大声说：“恭喜你陈小姐！”　　陈染瞪大了眼睛。　　“我们一致认为，你很优秀！所以，你被录用了！”女面试官大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