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 林飘飘写好的第五版新闻稿又被编辑打了回来,她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次被编辑的冷言冷语暗示“你写得不行”,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颓丧。毕业后进入宏阳电视台新闻一部当实习记者已经快四个月了,这四个月,林飘飘因为工作,饮食无法规律,睡眠也不充足,因为是实习生,连工资都没有。按电视台的常规,一般干到三个月就可以转正,可直到现在,他们部门的黎主任也没有对她表露过允许她转正的信号。她之前有主动提过,可黎主任说了句再等等,就岔开了话题。 这些的压力她还扛得住,可今天发生的一件事,让她生出一丝想离职的念头。今天下午,她跟着当初面试她的老记者去采访造假药的工厂,一个工厂负责人当时拿着棍子朝她逼近,让她把录音笔交出来,林飘飘吓得发愣,伸手就要交出录音笔,还是老记者及时赶到,把她拉走。回想起自己当时露出来的怯弱,再对比面试时自己自信的样子,林飘飘羞愧不已。 她让带她的前辈失望,也让自己失望,这事让她在新闻部更得不到肯定了,转正愈加遥遥无期,林飘飘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事后的确在卫生间这么做了。 也许是她自视甚高了,她的经验和能力根本配不上自己所处的位置。 想到这里,林飘飘疲惫地睁开眼,目光落到她的白色手表上,她怔了两秒,黯淡的目光明亮了几分。林飘飘用左手捂住表盘,跟着手心感觉到的秒针震颤的节奏,闭上眼在心里倒数。 三十、二九、二八……三、二、一! 不行!她不能这么丧气! 林飘飘睁眼抬头打开Word文档,强作精神,开始写第六遍稿子。 这次,编辑终于通过了她的新闻稿,只是言语之间仍然有些勉强。 离开电视台,已经快十一点了,林飘飘赶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一落座,便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离家还有一半路程时,林飘飘忽然被公车刺耳的刹车声惊醒,紧接着就是一阵“哐当”的碰撞声,公交车紧急停了下来,车内的几个人惊魂未定地尖叫起来。 其中一个女孩子高声说:“撞车啦!” 司机起身向车外望了望,随后骂骂咧咧打开了车门,气冲冲地朝撞他的车主走去。前座的几个乘客一边下车,一边抱怨道:“真倒霉,打车回家算了。” 林飘飘离家还有五公里,打车的话,要花费将近100块,相当于她一周的伙食费。她目前的工作待遇和经济状况没办法让她潇洒地打车回家。 她继续待在座位上,打算等司机回来。可林飘飘等了好几分钟,也不见司机的身影,反而听到外面争吵声越来越大,后面的汽车摁了一阵喇叭后嘴里骂着脏话移到左车道开走了。 林飘飘叹了一口气,决定下车看看,一下车,便听见司机大叔高声吵嚷:“是你撞上来的,凭什么要我赔钱,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颠倒黑白了。” 林飘飘扫了那辆还紧贴在公交车车头右方的黑色轿车,立马明白了司机这么激动地拒绝赔钱的原因。 与公交车相撞的是一辆宾利,售价400万左右,听办公室男同事谈车谈得多,她也了解了一些皮毛,看这破坏程度,维修费得超过十万,对于一个公交车司机来说,犹如飞来横祸。 林飘飘很多次晚归都轮到这位司机值班,司机大叔偶尔还会关切地问她“加班到这么晚啊”,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已经面熟了。 林飘飘想帮帮他。 “师傅,什么时候开车?我赶着回家。”林飘飘在后面问道。司机一转头,林飘飘才得以看见站在司机对面的男人,那男人穿着棕色皮夹克,身形瘦削,染着一头黄发,看上去20岁左右,单眼皮,皮肤粉白,五官像小狗一般乖巧,神情却一点儿也不乖巧,一脸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样子,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十分不耐烦。 “姑娘啊,你打车回去吧,我这走不了,他们挡着不让走啊。”司机无奈地说。 “我公交车费都给了,你凭什么不把我送到站?” 司机看着林飘飘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姑娘没病吧?两块钱公交车费都要计较?他对这姑娘也面熟,之前没察觉出她脑子不对劲啊。 林飘飘走了过去,看着黄发男继续说:“你们能不能先把车开走,我要赶着回家。” 董子勋扫了一眼走过来的女人,见她脚上蹬着一双黑色跑鞋,穿着黑色长裤,上身一件白体恤,套了一件姜黄色针织外套,扎着普通的马尾辫,一些碎发落在她耳后,又减弱了些马尾辫的锋利,多了一些淡雅的气质。她明显没化妆,一张素白的脸,眉毛修得齐整,五官清丽,满分十分的话,算得上7分的美人,只是她现在没眼力见的样子,让董子勋对这个女人只得出三个字的评价“不识相”,7分直接变成-7分! 董子勋偏头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眼瞎?他撞了我的车,必须赔了钱才能走,你自己回去。哦!给了公交车费是吧?”董子勋像顿悟了什么,掏出钱包,抽出一叠红色的钞票,在林飘飘脸前甩了甩:“车票费1000倍补给你,所以……安静地滚吧。” 林飘飘微笑着接过钱,说了声“谢谢”,将钞票对折后,放进了她的外套衣兜里。 董子勋有点懵,这女人真就这么把钱拿走了?!一般的剧情难道不是说:“谁要你的臭钱!”然后把钱扔给他吗?他因为最近闯了祸正被父亲“经济制裁”,连他的手机都被没收了,给他留了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诺基亚,还警告他身边的朋友不准借钱给他。可他父亲想多了,那些狐朋狗友听说他被经济制裁了,一个个都不出来见面了,这2000块钱可是他打遍了通讯录才从一个没怎么一起玩的朋友那里借的! 那朋友本身家庭条件一般,所以不怎么参加他招呼的局,可没想到,他是第一个愿意借钱给他的人,虽然不多,也足以让他大吃一顿了。 看着林飘飘把钱拿走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就想伸手抢回来,都怪平时充阔充惯了,把自己现在的处境都忘了。不过要是真伸手抢回来,他怕是更后悔,他董子勋,人送外号“大方哥”,怎么可以做这么掉价的事情。 林飘飘看着董子勋还维持着给钱的姿势,面色有些难看,问他:“你还想多补一点吗?” “给我滚。”董子勋咬着牙说。 “行”林飘飘轻飘飘地答道。 董子勋以为林飘飘就这么走了,她是走了,可她却朝着车窗的方向走去,朝副驾驶座的窗户敲了两下。 车里的沈易以为是董子勋处理完了,可他摇开车窗的同时听见董子勋在远处怒喊:“你干什么!” 车窗一开,一个女人的头就探了进来在车内嗅了一下,沈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贴在座背上,即使这样,女人的马尾辫还是扫在了他的西装上,正当沈易想呵斥她的时候,女人面色平静地退了出去,一脸怒意望这他,沈易回以冷眼。 “买得起这车,还会没有修理费?既然这么有钱,就麻烦有点格调,跟一个普通人计较算什么本事?!”林飘飘对着车内的人说。 林飘飘刚才下车时,从公交车前窗看见车内驾驶座坐着一个人,既然撞了车,为什么司机不下车理论,更何况,若真是公交车司机的责任,为什么不报警处理,要让一个不开车的人出来和司机交涉?除非他们不敢报警,那个开车的人怕被抓住把柄。 毒驾?酒驾?无证驾驶?还是疲劳驾驶? 林飘飘无法确认,所以才有刚才那一出。从她刚才探进车内闻见的淡淡的酒味来看,是酒驾无疑。 “普通人就不用负责了?普通人就可以不遵守规则?”沈易冷言反问。 “对,规则就该一视同仁,那大家都按规则来,让交警来鉴定责任方。” 沈易这才意识到,林飘飘前面那句话是引子,她是故意说一句不占理的话等着沈易的反驳。说白了,沈易他们的行为就是对公交车司机用规则,自己却想逃脱规则。她一眼看穿了其中的问题,又闻见了车内的酒味,心中清楚沈易他们不敢报警,想逼他们既往不咎。 很聪明,很敏锐,也很难缠。 董子勋头痛地拍了一下脑袋。糟了,被逮到了! 林飘飘拿出手机朝沈易拍了一张照片,又走到车头拍了一张两车相撞的照片,接着拍了车牌号。 “我把现场拍下来了,我们报警处理吧。” 董子勋吃惊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走过来打算抢她手机:“你疯了是不是?!把照片删了。” 林飘飘灵巧地躲开了,抢手机这种状况,她采访的时候遇得多了。董子勋肺都快气炸了,猴急地挠了挠那一头黄毛。 沈易这时下了车,黑着脸朝林飘飘走过去,董子勋心想,没有哪个女人(不对,没有哪个人)不怕黑脸的沈易,他很少对人甩脸色,为人处世一向八面玲珑,彬彬有礼,可他要是一冷下来,那锋利的五官仿佛能割死你一样,尤其是冷漠地扫你一眼的时候,你都恨不得想给自己定个好点的棺材。明明是个人,怎么能生起气来跟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冰冷。 连怼天怼地的董子勋都怕黑着脸又不说话的他。 林飘飘望着逐步逼近的沈易,着实有点忐忑。不占理的时候,人就可能被逼得使用暴力,莫非这男的要打她不成?林飘飘又回想起白天怯懦的自己,忽然对自己感到厌弃。此时此刻,这份自我厌弃仿佛变成了勇气,还带着点恨,她发誓,她不会再为这些违法犯罪的人渣再妥协半步,她直直盯着顾衍的脸,面色如常。 在沈易离她还有半米远时,林飘飘望着沈易那双冰冷又漆黑的眼睛,将自己的记者证摆在他面前,不急不慢地说:“我是宏阳电视台的记者,我刚才拍的照片都自动上传到我们新闻部共享的云盘里了,你今天要是把我打死在这里,他们明天就会把你醉驾撞车,还反打一趴的事情报道出去。” 林飘飘再次望了一眼那辆价值不菲的车,戏谑地问:“你们是富二代?或者官二代?我想我这条命,无论加上哪个前缀词都有你好受的。” “原来是妓者啊,”沈易停下步子,嘲笑道,“那你一晚上多少钱?” 林飘飘气得脸色发白,反唇相讥:“你妈多少钱我就多少钱。” 董子勋在一旁看呆,着急地想,糟了,沈易哥今天要杀人了,怎么办啊? “你是不是找死?”沈易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了林飘飘的衣领,气得嘴角都在抽搐。 “你如果再敢侮辱我的职业,我不会放过你的。”林飘飘此刻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为自己内心毫无畏惧而感到心安。 “你很有种啊?!”沈易咬牙切齿地问。 “女人没有那种东西,你要是有的话,今天就敢作敢当。” 公交车司机见状,立马过来推开沈易,转头劝林飘飘:“姑娘,你赶紧走吧。” 沈易瞄了一眼林飘飘记者证上的名字,狠狠地说: “林飘飘,你要是知道你今天得罪了什么人,你会后悔的,我记住你了。我叫沈易,你也记好了,下次要是遇到我,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别怪我记仇。” 沈易转身上车,将车子倒出几米后,吆喝董子勋上车,转眼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