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同尘何尝不是一脸忧愁,“是不太好……”
“他不会翻车吧?”
纵然有过同仇敌忾的瞬间,倒也不影响王随此刻的落井下石,一想到瀚佳去年败诉时,掏给晏初水的那笔巨额鉴定费,他就觉得自己也不算是坏心眼了。
殷同尘摇摇头,“你不了解晏总,他越是精神不好,越是干一件事最拿手。”
“什么事?”王随问。
“疑神疑鬼。”
“???”
没人比晏初水疑心更重,自然也没人比他更适合鉴定书画。
果不其然,晏初水重新戴上他的金边眼镜,像是在一片混沌中看见了一束光,他拨开人群就向外走,何会长不明所以,急忙叫住他:“晏老弟,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晏初水回答。
“那这画不看了?”
别说是何会长,围观群众也是一头雾水。
晏初水停下脚步想了想,即便他心急如焚,也不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毕竟墨韵也是拍卖协会的理事单位。
于是,他给了何会长一个天大的情面。
“假的。”他说。
全场哗然。
何会长满面的红光刹那转绿。
“怎、怎么会是假的呢?”何会长显然不接受这个结论,一把将他拉住,“我岳父可是花了一百七十万买下的,还找专业机构鉴定过,作画用的绢也是五代产的。”
讲真,晏初水是有些为难的,按说他从不免费给人看画,眼下他不仅看了,也说了真假,难道还要他解释不成?
无奈何会长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晏初水试了几次,都未能挣脱。
“米芾的题跋是假的。”他叹了口气,飞快地回答,“那几个字是从米书《苕溪诗》中挑出来精心模仿的,你可以找《苕溪诗》核对一下,怎么可能每个字都和之前写过的一模一样。”
鉴定一张字画为真,需要全方位的考证,必须每一处都为真。而鉴定一张字画为假则简单一些,因为只要有一处假就可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质问:“你就看了这么一下,就知道是《苕溪诗》里的字了?”
何会长缓缓松开手,似乎也在等他回应。
晏初水静默了一会。
他是很喜欢欣赏书画,也擅长鉴定真伪,但他最不喜欢的部分就是解释这种没有技术含量,却质疑他专业能力的蠢问题。
这种情况,他一般不作回答。
而是,吓死对方。
“如果不是《苕溪诗》,我就按原价把这张画买了。如果是……”
他冷冷地看向前方。
“你买。”
全世界都安静了。
***
在晏初水家中的藏品室里,有一个尺寸特殊的保险柜,打开这个保险柜,里面只放了一张画,更准确地说,是一张画的一半。
晏初水缓缓打开画卷,这是一幅山水长卷的右半轴,画高约两尺,长……三尺不足便戛然而止,在画卷的右侧题有“俞暮春行旅图”六个篆体字。
俞既白被誉为“宋画第一”,他绘制的《暮春行旅图》是否存世,一直是未解的谜题。
而晏初水苦寻多年却没有放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张长卷的右半轴一直藏在晏家,有这半轴在,就说明画真实存在,自然也就有希望找到其余部分。
只是他找了许多年,每一次都是扑空。
直到今天,直到许眠对他说——
“那张画只有一半,没有落款也没有题跋,只有左半边,没有右半边呢!”
“虽然家里的东西都归舅舅了,但外公以前说过,那张画会送给我做嫁妆,舅舅也答应了,只要我结婚,就把画给我。”
“我也知道这种什么题款都没有的残画不值钱,可毕竟是外公留给我的,所以我想结婚。”
“初水哥哥,你能帮我介绍一个结婚对象吗?”
……
晏初水凝视画轴,俞既白这张《暮春行旅图》中所画的云眠山,就在檀城西面。此画一百多年前遗失,而晏家这半轴是在转行做拍卖后才偶然得之,虽一直对外寻画,却从未说过已有半轴,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作伪。
右半轴有题有款,左半轴无题无款,而古画最容易被添款作伪,就如同何会长那张巨然的伪作一样,多半是将同期小家摹写巨然的画作割款,再配上伪跋,托名大家之作,以此抬高价格。
有款之作都会被割款,更何况是无款的残卷。
正因为此,晏初水才会一次次奔波于各大拍卖行的山水画专场,只有亲自到场看实物,才有希望找到或许已经“面目全非”的左半轴。
可现在不一样了,许眠让他看到了闪耀的新希望。
只是……这个新希望里夹杂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
结婚、嫁妆,还有结婚对象。
不知为何,他想起一些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不婚主义者了。
不,不是这一句。
是这一句。
——他倒要看看,她急吼吼地要结婚,能嫁给什么小辣鸡!
嗯,小辣鸡。
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