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七章 走丢了(2 / 2)枕水而眠首页

对自己愧疚,对寄予他厚望的人愧疚。

她仿佛能看见晏初水小心翼翼地拿起毛笔,又小心翼翼地放下,想告诉自己的老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是他的习惯。

习惯于让自己孤独。

许眠终于鼓起勇气翻开病历,第一本第一页上,清晰地写着他的就诊日期,往后便是一页一页密密麻麻的记录。

从五天一次,到三天一次,再到一天一次。

在第一本病历的最末页,医生写了一行药物之外的治疗方案——为防止患者病情加重,建议尽快换新环境。

所以,他离开了檀城。

所以,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所以……

在给晏初水办住院手续时,主治医师交代了一句,“PTSD患者发病后,最容易丧失对生活的渴望,所以一定要让他找到一个兴趣点,以免陷抑郁和偏激。”

许眠详细追问:“要什么样的兴趣点才行?”

“其实都可以,只是患者自身因为病情的缘故,往往会兴趣狭窄,甚至会与创伤相关的事物产生一种羁绊,进而形成某种执念。”医生解释完,又补充了一句,“有时候会偏执得让人难以理解。”

许眠认真记下,却还是一知半解。

直到此刻,她方才恍然大悟。

难怪他那么想要《暮春行旅图》,将它视为第一重要与绝不舍弃,因为十二年前的那晚,就是暮春时节,就在云眠山上。

晏初林在他最快乐的地方,将他送进最深的地狱,从此他的记忆一分为二,彼此纠缠。

最后,只能将它们全部封锁。

他不敢靠近,不敢回忆,向往的求而不得,怀念的望而却步。

真正残破的不是《暮春行旅图》,而是晏初水自己,他寻找的,也不是剩下的画,而是他失去的一切。

无数过往,铸就今日,无数伤痛,铸就执念。

晏初水的偏执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恐惧,不死的痛苦扎根在他心上,给予他生的力量,同时又将他雕琢成如今的模样。

他挣不脱、逃不掉。

只能被束缚。

“其实……”殷同尘小声说,“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你出车祸后,他好像也发了一次病,但我当时不知道是这个缘故,只觉得他精神不大对,后来你出了ICU,情况稳定下来,我就劝他去参加拍卖会,想让他换换心情,没想到……”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趋于无声。

在这片无声的寂静中,命运阴差阳错。

许眠想,她明明那么早就认识了晏初水,却还是会和他走散;明明一直牵着他的手,却忽然一下松开了。

明明他安静地睡着,她却觉得惶惶不安。

这让她想起外公去世的前夜,那天晚上她睡着睡着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就是很难过,像是有人用刀一片片剜去她心上的肉。

除了锥心刺骨的痛,还有无可奈何的失去。

“初水哥哥……”她将脑袋轻轻贴上他的胸口,贪恋那里每一寸的温度,“你说过的,让我不要乱走,也不要随便上别人的车,你会来找我的,多晚都会……”

“初水哥哥,你也要留在原地,不要乱走,好吗?”

***

晏初水是在傍晚时分醒来的。

白天的暴雨早已停歇,他睁开双眼,看见雪白的天花板和明亮的灯光,意识有些模糊,倒也不算太糊涂。

他大概能够判断,自己现在并不在托管中心。

至于具体在哪,他不是很关心。

他看见天花板上有一道裂缝,从右侧的转角细细蔓延,然后分了个叉,一个向上,一个向下……

他一直盯着那道缝,任由时间流淌。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吱啦一声,他连头都没有转。

“初水哥哥……”

那个人叫了他一句。

对,那个人。

他勉强侧目,望着向他走来的小姑娘,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纤弱,皮肤白皙,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长长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柔软得像一条厚厚的绒毯。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说——

“滚开。”

冷白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清冷异常,目光正对着许眠,却是穿过她的身体,在看后方的某物。

他平静地靠在病床上,像是有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罩将他牢牢罩住。

他在罩子里,而其他的,在罩子外。

许眠一直笃信,她的初水哥哥逃不出她的掌心,无论如何,都会在她身边。

然而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就在她眼前,但是——

他已经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