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楚舜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多执着,他对舞蹈一点都不了解,甚至之前连看都没看过巫舞。只是之前罗袂突然的调戏让他窘迫不已,突然眼前有个话题能争个高低,他当然想赶紧把面子找回来。
可罗袂却对这件事很认真。
“乐舞表演浮夸,形制单一,都是些陈词滥调罢了。而巫舞发源于自然,形制自由,不拘泥于单一的形象和情节,这才是能传承下去的舞蹈。”
“可是巫舞自由固然好,但却正是因为其过于自由,没有固定的配乐和动作,导致呈现出来的作品参差不一,观感欠佳。”楚舜反驳道。
他看向一旁的舞台,几个舞女的身段都相当优美,可是却远不及王宫里整齐划一的乐舞所带来的那种震撼印象深刻。
“你会觉得观感欠佳,是因为你没有看到过好的巫舞。”罗袂瞟了一眼舞台上给大家助兴的舞蹈节目,虽然台下的观众看的一个比一个高兴,她却很是瞧不上。
“我之前看过比这好看多的。记得当年在湘夫人祭祀活动上…”
“咳。”楚舜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去观摩了你自己的祭祀活动?”
“怎么?许他们祭祀我,就不许我去看了?”她反手插了个腰,“你也该去看看。总之那时候人们跳的巫舞,那才叫好看。”
“只有沅湘附近的百姓才会祭湘夫人,我没什么机会见的。”
罗袂听到他的话,眼睛突然闪烁出狡黠的光芒,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点子。
“那你小子今天可有眼福了。”她说。
——
“又怎么了?”风蛟问道。
可是这次清裔也回答不上来了。
罗袂轻轻一跃,就爬上了这座临时搭建的舞台。舞女和乐师都被她吓了一跳,舞台陷入一片死寂。
“往年都是这么几个节目,今年给大家看点不一样的。”罗袂乐呵呵的对大家说道。
好看的脸本身就是一种资本,虽然大家素不相识,但你就是愿意相信她说的话。现在也是如此,尽管罗袂的行为太像一个胡闹的人,但舞女们还是半信半疑的走下了台,而观众们也都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她的表演。
罗袂的手里抱着一个陶罐,这是她在宫里偷的杏仁酒。她走到舞台中央,右手拎着陶罐平举于胸前,左手拈了个花指悬于头上。然后,她的身体微微后倾,脖颈与脊柱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曲线。
随后,她眸光一闪。四周就突然就传来了徐徐的鼓点声,风蛟听不出来这声音是从哪传来的,大概是罗袂施的什么妖术。随着鼓点声的渐大,罗袂开始舞蹈,一副生动的画面在大家的眼前渐渐展开。她演绎的是一名请神的少女,手里的陶罐则是奉献给神明的贡品——陶罐仿佛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跟着她的动作上下起舞——里面的酒一滴未撒。
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台下的观众,无一不为之动容,包括楚舜,也包括风蛟和清裔。
“告诉你个秘密,”风蛟突然对清裔说道,“我从小就想学跳舞,但是玄龙观里没有一个人会跳舞,也没有一本关于舞蹈的书籍。”
清裔低头看去,发现她的神情很认真。
“我一开始觉得不就是跳舞吗,随着音乐做动作而已。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有很多做不好的事情。我不会做饭,我写字很丑,但我本来就没想要做那些事。跳舞是第一件,我想要做,却做不好的事。”
“那你呢?你也说一个你的秘密吧。”
鼓点的节奏渐渐复杂了起来,罗袂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那陶罐却始终稳稳当当的握在她手里。终于,鼓声到达了一个高潮,罗袂高举手中的酒罐,一饮而尽,然后……
啪!
陶罐的碎片像水花一样从地上溅开。
这一声就像是号令一般,鼓点中有了旋律的加入。随着音乐的变化,罗袂的眸子又是一闪,她的角色就从请神的人转换为被请的神。她全身笼罩在水晶一般的光芒中,周身开始跳动着妖异的火焰,流光溢彩,如梦如幻。她的发丝凌乱地在空中舞动,双眸让人想起深邃的湖泊,那里映着漫天的星光——玄青色的,璀璨的,闪耀的,神圣的……
像神明一样。
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如今有美人跳舞,丰肉微骨,体便娟只。姱容修态,冠绝古今,倒让人愿意做个酣歌恒舞的昏庸之人。
“师傅说,要我去打理景南观。”清裔开口诉说道。
“可你不想去。”
“我不想去。”
“我想……”
清裔注视着舞台上美丽的妖怪,她的姿态潇洒,情绪热烈。台下是一张张激动的脸,新奇的脸,仰慕的脸
如果一只妖怪可以为人类带来幸福和美好,清裔心想,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事呢?
“我想去做官。”
——
罗袂很久没有如此酣畅的舞蹈了,她不知道她的舞姿感染了台下的观众,她也不知道她的舞姿坚定了清裔的决心,她更不知道,她的舞姿会让楚舜抛弃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沉沦在遥不可及的幻想之中。
她只是一边舞蹈,一边吟唱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