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秋日的一抹余照倦怠地从翘起的屋檐上慢慢下滑,街边上的小贩都陆陆续续地在收拾准备回家。整个黄昏一如往常般静谧,唐歌独自在碎石路上踱着步子,时常抬首四处张望显然是迷了路。三三两两的路人从她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人停下步子看她一眼。这事也怪不得别人冷漠,毕竟唐歌是只刚入得阳间的女鬼,普通人肉眼凡胎是看不见她的。 唐歌垂头走过一个热闹的酒楼,回头看了几眼,皱了皱眉头,心里叨念着:唐之川兴许住着附近吧?有次见着他带了熟食回去还冒着热气呢。于是,她又转过身来往回走了几步,走了一会儿忽的她又再次停下步子踌躇不前。 明明在地府飘上三天三夜都不会迷路的,为何到了阳间就什么方向都没了?唐歌挠了挠头,随意地伸着腿坐在路边。她仰头望着天,想起自己在冥河水中见过的唐之川,想起地府里和她一起玩过的鬼,突然竟是有些想哭。 她垂了头,伸手往被着的包袱里摸了一圈,最后摸出个光滑剔透的玉佩来,朱红色的丝线一缕缕地绞在一起缠成个穗挂在玉佩的下,和玉佩上的刻着的‘赌’字相得益彰。玉佩上的刻字飘逸洒脱,似是出自大师手笔,一层层朱砂填补明明暗暗,一晃眼会觉得有些莫名诡异。 唐歌盯着玉佩看了半晌像是受到莫大的鼓舞一般,她握紧玉佩大声道:“我唐歌一定能完成赌局的,最不济也定是要他抹了脖子下来陪我的!对,我就是名字一定是会刻在赌局石上的女鬼唐歌!”这么说了一通后,唐歌挺了挺胸膛,继续穿墙而过去找唐之川的住所,心里却是淡然了许多:怕什么,这巴掌大的地方,一晚还走不完?!她总是能找到的! 皎月初上,天空好似张染了墨的宣纸,墨迹逐渐扩散开去。原本自信满满的唐歌如今已是有些气馁,她已经穿了不知多少堵墙,从城南走到了城东却还是没有找到唐府。唐歌轻轻靠在一堵灰墙上,看着对面人家透出来的微黄烛火长长的叹气。 “这要是在地府,又是要被他们指着鼻子说教的。”唐歌闷闷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来竟是觉着被脾性急躁的玩伴小鬼一顿连吼带骂也是欢喜的。她是个夭折的,出世当日就被黑白无常抱下的地府,在那里混沌不知天日,整日整夜地跟着地府小鬼厮混,按阳间的算法也是有十八年了。若不是见着唐之川,此刻应该还是在地府里的吧。唐歌淡淡地想,她自己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初见并没觉得特别,久而久之却就是记挂上了。然而她自己也没想过的是,她唐歌竟然会为了一介凡人应下赌局。 她犹记得那日在阎王殿上,严肃凶煞的阎王大人责问她:“唐歌,你可知此赌局凶险,百年来已是无鬼敢试。” “我知道。”唐歌低了低头,平常虽是怯懦,此时却是坚定地答了。半晌没听到回应,唐歌有好奇,小心翼翼地仰头,微微咬着下唇。 “拿去吧。”阎王大人冷冷道,随即丢出块玉牌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唐歌看着心惊肉跳,生怕它碎掉了。她仍旧是跪着,俯身去捡那块玉牌。碧透碧透的玉牌上一个小孔穿着朱红的流苏,一面刻着朵彼岸花,一面刻着个‘赌’字,鲜红的颜色像是沾了人血。 “女鬼唐歌。”高坐的阎王喊了一声,唐歌慌忙抬了头就瞧见阎王大人严肃道:“赌局一签再无退路,记住,阳间三年之内,你若是不能让一凡人心甘情愿自取一滴心头血,则将回归地府永不得轮回。” 唐歌看了阎王半晌,低头恭敬道:“唐歌知道。” 阎王听她应了,便一挥手让她出去了。唐歌迷迷糊糊地出了阎王殿,脚步虚浮像是踩了棉花一般。永归地府不得轮回是个多大的惩罚,她也不知道,只听着别的小鬼都说这个是最狠的惩罚了。可她终究是不明白,毕竟她是从未在阳间活过的,世世代代永归地府和现在有什么分别?唐歌歪头想了想,想不出差别来,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嘛,要去人间了,要能见到冥河水里见着的那个青年了!他叫,唐之川来着。想起那个青年,她又是忍不住笑。 “唐歌。” 她听着有鬼唤她,忙转头看去,竟是从阳间回来的黑白无常。见着相熟的鬼,唐歌有些欢喜,她蹦跳着跑过去,一口一个哥哥,嘴甜得像是抹了蜜。 “你来阎王殿做什么?”黑无常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大殿,想不出唐歌有什么需要请示阎王大人的地方。 “我……”唐歌顿了下,想着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又小声地接口道,“我接了赌局。” 黑白无常二鬼皆是一愣,倒是白无常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她:“赌阳间三年,若得一滴心头血,可换一具肉身?” “判官大人说还有六十年阳寿!”唐歌一急,仰头补充道。 “你可知,若是不成,永归地府。”黑无常问的笃定,他刻板的一张脸此刻更是严肃。 唐歌瞧了他一眼,都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良久的静默,三鬼谁都没再多说一句,却又是谁都不先一步动作。忽而,唐歌觉着头上一重,不知谁把手搁在了她头上。 “去到阳间,万事小心。” 光听声音,应该是黑无常,唐歌抬头去看,他们却是进了阎王殿复命。她转头看着阎王殿的大门,想了好久,自己接了赌局,究竟是不是错? “就是最后永困地府,我也是能陪着他三年吧。”唐歌轻声的自言自语,边走边踢着石子。此刻阳间已是繁星漫天,路上早已没了什么活人。她突然就变得低落起来,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镇上乱转,偶然抬起头来一瞧却是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废弃的寺庙前面。破损的木匾搁在门外,缠满了蛛网看不清原来的字迹。 唐歌什么都没想就往里走,绕着寺庙走了两圈,她还是什么也没瞧见。明明听地府小鬼说阳间破庙里最容易见着同类的,可她唐歌就是没有这份缘分。唉,这都算是命。唐歌踱步出了破庙,却是惊异地发现一条大黑狗安静地站在她面前,一双黑色的眼眸不喜不怒地盯着她看。唐歌上前蹲下,伸手摸了摸黑狗的毛发。看它舒服的眯了眯眼,唐歌轻轻笑了下对它道:“你知不知道这镇上一户姓唐的人家?他家大夫人早逝,如今只有老爷和两个姨娘,哦,他家还有……” 黑狗又是眯了眯眼,接着浑身抖了抖。唐歌收回手,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看着黑狗迈开步子慢悠悠地往前走。唐歌不明白它什么意思,但还是负着手跟着它往前走。黑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遇着拐角就顺势拐过去。走了片刻,唐歌觉着让它带路兴许是自己一厢情愿了,毕竟看着不像是能找到唐府的样子。念及此,她就停下了步子。黑狗像是什么都知晓一般,在唐歌停下后,它也顿住,转过头来看着唐歌。它依旧是不喊不叫地就那么立在原地,似乎连坐下的想法都没有。一鬼一狗对视半晌,唐歌终究没懂它的意思,或许它以为是要带她回住处玩?或许它想带她去见见它的朋友?可这些都不是她现在想做的。 “大黑狗,我要去找唐之川了,等找到他我再回来找你玩怎么样?”唐歌笑了笑,见黑狗一动不动又是道,“那我先走了。”说着她就转过身去,低着头准备离开。大黑狗却是慌忙跑到她前面坐下,显然是挡着不让她走。 唐歌无法,僵持片刻就上前蹲下,手法熟练地给黑狗顺毛,随便还给它解释道:“你放心,等我找到了唐之川,肯定会回来找你玩的!乖乖的,让我过去啊!” 黑狗舒服地眯了眯眼,咬着唐歌的衣摆往回拽。唐歌被它拽得差点摔倒,最后也只得将信将疑地跟它走了。大黑狗在前面带路,唐歌半漂浮地跟在它身后。它昂着头,不时地摇晃着尾巴,却是不再回头看唐歌。他俩一直走到一处大宅门口才停下,唐歌瞧了瞧门上的匾额,又瞧了瞧蹲坐着的大黑狗。 唐歌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然后又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如此反复数次,她还是觉得一点效果也没有。大约是因为自己是鬼吧,这种法子只对阳间的人有效。唐歌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闭着眼就朝着大门撞了过去。片刻后,唐歌又是从门后撞了出来。 她上前在黑狗面前蹲下,伸手揉着它的短毛,踌躇地低声自言自语道:“我不敢见他。”大黑狗舒服地吐了吐舌头,唐歌一下一下地抚着它的脑袋,略为幽怨道:“在阳间人和人有千万种相遇相识的途径,可我却是一介女鬼,你说怎么才能不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