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六零年大叔的客栈时,已经是快到中午十一点了,手机里陶倾杨的未接来电大概有七十多个,不过我觉得很累所以没拨回去,洗完澡躺在床上疯狂的睡到晚上九点,然后又在大叔的吉他声里安然醒来,我打开灯,黛蓝色的笔记本在暗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眼。 我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才去桌子上拿起手机想着给陶倾杨回拨一个电话,她没有接,我听着手机里被挂线而传来的\"嘟嘟\"声,直到自动挂断后才收起手机,笔记本被我放进了行李箱的最里层,我妈给我带的东西很多,却没有几件是真正用上了的,我打算明天回家,这个地方,真正来过之后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吸引人。 \"最后一张照片,南城的夜。\" 来了南城四天,几乎每一天多多少少都会落点雨,我拿起相机想要最后再拍一张这条朦胧的小巷时,却在推开窗户的时候,看见了在散发着同样暗黄色灯光下的苏亦桐。 苏、苏、苏,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也愣是没能发出一个声音来,她的身形很单薄,瘦弱的身影被灯光拉的长长的,雨虽然下的很小,却还是顺着她的头发一点点的滴落,落在青石板路的小水坑里,发出\"啪嗒\"一声。 见我开窗,她也抬头看我,嘴角还牵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和她甜美的笑容相比,我想此刻我的表情应该是可以用惊恐来形容的,她举起自己手里的一个小纸袋冲着我挥了挥手,把东西放到了地上之后便转身离开,消失在了长长的巷子里,我一度认为自己可能是因为中邪而产生了所谓的幻觉,一双眼睛被我用力揉了好几次,那个纸袋还依然留在地上,在青石板上被风雨摧残着。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苏亦桐的用意,捡回来的小纸袋里面是一层普通的保鲜膜,保鲜膜里是一张粉色的信封,信封上写着to:林沂,落款是她的名字,拆信的时候我的心脏紧张到快要炸裂,心里想着这不会是一封情书吧?难道她早就对我暗生情愫了吗?如果她真的向我告白那我该怎么办?心里带着一万种期许拆开信封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里边只有一张白纸,和一张做成标本的梧桐树的树叶。 离开南城的时候,只有六零年的大叔过来送了我,他带着他的吉他,临了还在火车站为我演奏了一首我依旧听不出旋律的歌,他问我还会过来么,我说不清楚,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我是一个很容易沉溺到回忆中的人,就连苏格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我也不知道,他见我失神的厉害,也就没有出声叫我,直到头顶的细雨渐渐密集起来之后,我才从回忆中惊醒,苏格在我背后抽烟,他撑了一把伞,却也没上前来帮我遮着些雨,我闻到那淡淡的烟草味道。 “回来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面容还是以前那副精致的少年模样,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除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黯然无神之外,其他地方都同十三年前如出一撤,一点儿也没见老。“这墓地怎么样,当年我可是花了一整个星期的时间出来找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连一个梦也不给我托,真是小气。” “怎么突然决定要结婚?” “人不都得结婚吗?”他笑了一下。“听说你婚期也快到了” “是啊。” “走吧,喝酒去。”他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可是撑着的伞太小不够遮到两个人,苏格干脆合起自己手中的伞来,跟着我一起淋雨。“我们居然还能一起在南城喝酒,还能像老朋友一样见面聊过去,这在以前我真是想都不敢想,时间真的是很奇妙,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多讨厌你。” 你也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自己,苏亦桐后来发生的事情,很大程度都是我的过错,这份愧疚感我背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都放不下,它们像是一座放不下甩不开的大山,无时无刻不让我窒息。 六零年大叔的客栈没在开了,苏格说大叔他早几年遇着了一个人生知音后,两个人果断的关了店门直奔西藏去了,我们俩一人叼着一支烟,又在那客栈下头站了好一会儿。 “打算一直住在南城了?”我吐出一朵烟圈来问他。 “毕业我就回来了,现在在中学里做体育老师。”他也吐了一朵,比我的烟圈更大更圆。 “听说陶倾杨跟她家里闹翻了。” “他爸妈看不上我,她又坚持要跟我,结果被扫地出门了。”他有些无奈。“我之前觉得她傻,可后来一想她如果不傻又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她对我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每天能按时回家吃饭,就是能让她最幸福最开心的事情,不会要求我送她什么贵重的东西,有的时候下班回家,为她摘下一两朵漂亮的紫罗兰,她就觉得生活足够甜蜜,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遇上这么好的姑娘,我会对她好的,你放心吧。” “你们俩我倒是不担心,顾陈呢?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从高中毕业后,几乎就没有再联系过,算一算竟然都有十一年了。 “他爸被抓之后他就走了,也没念大学,倒是跟倾杨联系的挺频繁,之前还带着女朋友来这边玩过,说是结婚的时候,和他女朋友要做我们的伴郎伴娘。” “女朋友?”我有些吃惊。 “叫安芯雅,好像跟你们是老朋友。” “确实是老朋友。”我低头笑着。“没想到他们最后还是会在一起。” 老酒坊还开着,付酒钱的人也还是苏格,他的一百块看起来永远都是皱皱巴巴的,我这才注意到他好像从来不用钱包,我们提着酒在路边坐下,头顶上是可以遮雨的房檐,脚下踩着的青石板路面有一层浅浅的积水,路灯光还是散发着暗黄色的光芒,他的脚旁卧着一只乖巧的小奶猫。 “她最后来找你了?” “没找我。”他低下头去。“她从来不愿意把这些压力给我。” “她离开我的那天也下了雨,一句话都没留下,突然就消失了。” “不想给你添麻烦吧。” “我从没觉得她是麻烦。” “我也从没觉得她是麻烦。” 我们两个对视一笑,两个人都很无语的意识到,我们竟然在这样的感受上产生了共鸣。 陶倾杨找到我们的时候,苏格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他早已失去了意识,闭着眼睛,表情很是痛苦,嘴里一直喃喃的念着“暖暖,暖暖。”他的眼角滑出泪来,陶倾杨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替他擦去眼泪。 “他还是很爱她呢。” “你要是觉得难受,大可不必强忍。”我是发自内心的对她这么说,陶倾杨在林沂面前只需要做自己就够了,没必要去伪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来,我把苏格背到背上,雨停了,但屋檐上头还是会“嗒嗒”的滴水下来。 “我没难受,他能接受我,我已经很高兴了。”陶倾杨不像是在说谎,她的眼里是满满的真诚。“更何况,苏亦桐这样的女生值得他去爱。” “好久不见,大家都变了这么多。” “人都是会长大的嘛。”陶倾杨跟在我身旁,小心的扶着我背上的苏格,生怕他摔了。“顾陈现在也特别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会和安芯雅结婚了。” “安芯雅。”我若有所思的念出这个名字,高中毕业后我几乎和这帮朋友们不再有什么交集,可是安芯雅这三个字,给我短暂的三年高中生涯里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好。 “其实起初我也很反对顾陈跟安芯雅在一起,可是你不在国内的时候,他们俩的事我也看了不少,是真心的,所以你放心吧。” 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每个人都叫我放心,弄得我像是回来视察他们每个人过的好不好一样,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林沂,后来,后来我见到苏亦桐了。” 我停下脚步。 “她给你留了封信,说如果有一天你回了南城,就把信交给你。” “信呢?” “我怕被苏格看见,就没敢放在家里,她走的时候你爸给了她两百万,我把这笔钱和那封信都寄放在银行保险柜里,地址我明天给你,你自己去拿吧。” “我爸给她两百万?” “你别误会,放弃治疗是她自己的决定,这笔钱也是她拜托我照看,其中有五十万本来是留给她外公外婆的,我后来去看过两位老人家,可是送钱的事情被他们拒绝了,结果往后的每年清明他们还会大老远的跑过来扫墓,我看着挺难受的。” “她外公外婆我也去看过。”确实是很让人心疼的两位老人家,我垂着头,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酸。“以前我还答应她,结婚之后要接她外公外婆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现在两位老人生活的很平静,我有空也会去帮忙照顾,还把苏亦桐的照片拿给他们看,外婆说,苏亦桐和她妈妈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 “林沂,她还给你留了五十万,你明天拿信的时候把钱一起拿走吧。”见我不答话,陶倾杨才又接着说。“她也知道五十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她说她希望你的一生都能过的安稳顺利,可如果有一天真的很不幸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她觉得这五十万至少能让你不那么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