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明州卷(五)樾儿的启蒙先生(2 / 2)陶行天下之碧纱绛罗彩成双首页

“那她......”晴绣话未完,高云华便提步向前。

两人路过书房后门,却又撞见韩蓉蓉也从书房廊下过去,身后竟跟着两个男人,一路竟随她一同走进了紫绫院。

“这,这光天化日,她竟带外男入内院!大娘子,我们得告诉姑爷和老夫人,好好看看这不要脸的表姑娘。”

“你瞧方才她从哪出来?”

“书房呀!”

“这不就对了,她能大大方方带着人从书房出来入自己的院子,你还要带老夫人和官人来瞧?”

“娘子意思是,是姑爷知道?”

高云华长叹了口气:“近日府里人多事杂,该是有什么事体,只是我们不知罢了。”

“都年关了,交年之际,商贾之家不都这样吗?娘子休得理这些,调理好身子,教养好樾哥儿是正紧,没准真如老夫人说的,开年还能再添个嫡子。”

“腊月见尾,也好,明儿让老倔头备车,去趟保国寺。”

“是。”

次日,天阴,时而还有些雨,两浙路最阴冷的天莫过于此。马车行至寺庙门口,晴绣替高云华打着伞,晴绮则提着食盒,三人沿阶而上。虽天气不好,大殿里敬香人虽不多,也不曾间断。高云华闭目跪坐于蒲团上,只听身侧一妇人口舌不住念叨:“大慈大悲佛祖保佑,保我全家卖地入织造场后万事皆顺,添财添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高云华睁眼看了看妇人,平常佃户人家模样,这般人户,通常守着二三十亩薄田,女子做些手工活,日子不富但也过得去,故而不轻易变卖租佃的田产。这看来,舍田入织造,该是有不小好处。

起身离开大殿,保国寺住持便迎了出来:“阿弥陀佛,大娘子有礼了。”他知明州头面人家礼佛,定是有求告,也定有着不少的灯油资助,依惯例,便引着高云华去往后院,小沙弥摆上茶水果脯便退了出去。高云华让晴绮将食盒交于住持,又添了一百贯香油钱。

“娘子客气,此处的观音最是灵验。贫僧再为娘子每日诵上药师功德经,定然顺遂。”

“如此,有劳了。”

离了观音殿,三人便向庙门行去。却有人在观音殿内侧添了盏莲花灯,禁不住道了句:“阿弥陀佛,善哉。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有王家骨肉。贫僧......哎......”

“大师何出此言啊?”

净空法师一惊,面色微变,随即见一年轻士子走了出来。很快他便恢复平静道:“连公子,贫僧失敬,请到禅房一叙。”

除夕夜,王家府上家宴,王范氏亲自请过老太太来,王莞同高云华一并入了席。韩蓉蓉也一并坐在了席上。老太太吃了没多久,推说上了年纪夜里疲乏,早早回了屋。席上气氛顿时显得有些不自在,倒是韩蓉蓉反倒自在起来,手指捋了捋鬓边的发丝,挑着细长媚眼道:“明儿可是新年了,我看呀,我们王家可是要喜事连连的。表兄你说是不是?”她望向王莞,眼中竟有几分春意荡漾,看得王莞都不自在起来,偷偷瞧了眼王范氏,只见自己母亲脸色并不好看,只得清了清嗓子道:“噢,表妹说的没错,母亲可知,近日织造场入了不少新机户,这一来,本又可降不少,邱家答应在京城和各地的铺子我们王家的货占六成。往后或还不止这些。这获利,足可抵抽税那一成,只怕还多出不少。”

“那陈家的呢?又不是单你会做买卖。人可是都没闲着。”王范氏并未显出高兴。

“他们家,呵,怕是,没这般本事应付。单这田地就拿不下,哪会有人去投陈家的织造场子。”

“你倒是有法子,拿地不是小事,仔细别出了叉子才好。”

韩蓉蓉见王范氏脸色不好,插科打诨道:“姨母尽管放心,表兄的本事,可多着呢。”说着又顽味地看了眼王莞,继续道:“姨母调教出的人,哪会犯浑,表兄可是我们王家的柱头,明年我看呀,说不准姨母都可以进临安府置办宅子了。”她伸着筷箸又往王范氏和王莞的碗碟里各布了一块鱼肉。

“你如今不过一外眷,王家可不是你自称的。你若失了礼数,我范家颜面又往哪里搁。张妈妈,回屋。”王范氏用帕子抹了抹嘴,也起身离桌,独独留下那块鱼肉躺在冰凉的六曲花口碗碟里。

“那就,早些散了吧。”王莞有些尴尬,只得带着高云华一同回了锦罗院。

“我竟是作了什么孽,一个个不省心的!莞儿从小到大,都是极有分寸的孩子,这娶个媳妇,竟一个不如一个!下作的小娼妇,是要丢尽我王家的脸面!”回到屋里,王范氏将饭桌上的一腔怒火都发了出来。

“这表姑娘竟摆出主人家做派,实在说不过去,只是少主他......”不等张妈妈说完,王范氏便道:“哼,她算哪门子表姑娘,一个不知底细的浪荡妇人,莞儿怎么就吃了她这套迷魂汤!若不是那高氏八字不合,哪有她的份!”

“这韩氏瞧着在生意上有那么一手,没准还真可以帮得上少主子,王家也......”

“你是不是老糊涂!这作妖的狐狸精,她若非有所图谋,岂会将我放在眼里,我担心的,是莞儿将来少不得吃些苦头,万一拿捏不住,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夫人说的是。那这高氏的事,是不是?”

“哎。这是当务之急,拖延不得。你可做得妥帖?”

“夫人放心。错不了。”

锦罗院,王莞和高云华回到房里不过戌时初,樾儿见他们回来,兴奋地拉着王莞去预备打灰堆,王莞本无心思,却拗不过孩子,搀着儿子和两个丫头去了院子里。高云华本觉王莞近一月来同她热络了些许,可从那天园子里见着韩蓉蓉和方才饭桌上韩蓉蓉的那番姿态言语,心里泛起了不一样的滋味,是失望落寞,又像预料之中。她摆出笔墨,开始描摹人偶纹样,似乎这般才能让自己平和下来,不念其他。

“娘子,娘子!”晴绮匆忙进了屋,贴近高云华耳旁道:“姑爷他出去了。”

“不是陪樾儿去打灰堆吗?”

“才一会儿,姑爷便让徐妈妈和丫头们陪着,出了院子。我支开六朵,偷偷跟着去瞧,姑爷先是进了书房点了灯,可不多久,便又出了来。我这又跟了去,不想姑爷他,他竟去了紫绫院!”

高云华睁大了眼睛,缓缓坐了下来。更漏催着新年,一点点近了,高云华的心却越来越沉。眼见着将近子时,王莞怕是不会回来跟自己守岁,眼角不禁滚下两颗泪珠子。

“晴绮,拿斗篷来。”

“娘子不守岁了?这更深露重,难道还去外头?”

“我一个人走走便是,别跟着。”

自打王莞回到明州,她就敏锐发现他的变化,只是无从知晓缘由。直到听闻他带回一女子,后又有韩蓉蓉进了王府,她几乎就明白了。但从她嫁入商贾大家,就知晓替夫寻觅贴心婢女侍妾是分内之事,倒未有羡妒。然而王莞对韩蓉蓉却不太一样,他们似乎有着更多的默契。最不能接受的,是王莞之前的一点温存,竟还是蒙蔽欺瞒,高云华虽不知王莞与韩蓉蓉究竟要什么,但他无意纳她作妾,她更不屑于做妾,这反倒使高云华心中更为不安。

不知不觉竟到了老太太屋前,里头有微弱光亮,但老人家定是歇下了。高云华望着屋里的光亮有些发怔,细想来,嫁到明州王家,自始至终真心待她的,恐怕只有老太太了。

夜空里有点点雪花稀疏落下。缬芳馆的门竟是敞着,里头点着灯,夜色里显得尤为明亮。高云华提步走了进去,像是见到樾儿在这书斋里念诗词的光景,让她不由升起一丝暖意。她一步步往里行去,突然止住了脚步。一个身影被烛光拉得颀长,投射在帘幔上。人影忽然动了起来,一下钻过帷幔,一眼望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