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是徐婆子?这就奇了。”
“怎么?连先生问这些......”
“哦,连某好奇,呵呵,往日没注意这府内的花卉而已,改日得空也赏赏花。先生近来可还去王家府上?”
“这可难说。统共才瞧了两回,都是临时悄悄派车来传,看完诊也不让我说下回看诊时候,竟说府上会来传唤。头回生小哥儿时,也不见如此,这也真是稀得,你说说大户人家,这般瞧诊,嘿。”连宗望听着,心中不由思索。
锦罗院,王莞沉着脸回到屋里。
“官人这是为什么事发愁吧?”高云华小心问道。
王莞鼻子里轻哼一声道:“发愁?本来无愁,可娘子见不得我王家无愁。”
“我,我是你娘子,不说日日盼着王家好,却怎会要家里犯愁?”
“你就是见不得家里好!你不提便罢,这城东五百亩地,可不是坏在你手上?你可知我为这地费了多大的劲,竟是毁在你这婆娘手里!你还瞒着我,背后与陈家来这一手,你究竟是他家的人还是我王家的人!”王莞怒道。
“王子然!是,我当然是你王家的人,可自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不曾料想,你一个饱读诗书的士人君子、儒商大雅,竟能做出骗取官府戳印,私制红契夺人田地的事!”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高云华脸上,正要进门的晴绣惊得将碗盏打落在地,正想去安抚高云华,却被王莞厉声喝住。
王莞气得额头青筋暴跳:“你个自以为是的蠢妇!你以为你们高家这套清高的迂腐做派能做得成事?你不想想,以你父亲的能耐,为何那么些年还是个八品县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不起商贾之家,若无这些手段,别说生意买卖、官场仕途,就是行军打仗也只能是他人的囊中之物、手下败将!”
“你变了,圣人之言,非儿戏,圣人更非愚者,为一己之利,而行欺诈之道,侵蚀黎民安身之利,难道就对了?你用什么法子哄来这些机户,又用什么法子夺了他们的地,难道你不清楚?”高云华道。
“成大事,怎能姑息这些,蝼蚁之命不足量,自古天下革新哪有不赔上的些本的。”
“天下革新,有良恶之别,若是良政良法,哪个不是为民谋利?草民之命、显贵之命何来贵贱之分,况你是夺了他人赖以为生的血命!我怎会不知,如今给出的机户工钱至多维持不过三两月,等拿了地,开了新场子,再连同邱家垄断了明州织锦的行情,那些机户的性命就如同蝼蚁,拿捏在你们手上!”
“你高云华是菩萨心肠,观世音下凡,我王家可不吃你这一套。对了,你要讲这些大道理,就请搬去倓堂住,每日里竟可以想着你那通醒世道理!”
“姑爷这是,这是要赶我们娘子走?”晴绣忍不住问。
“哼,你和晴绮一同去,明日都给我滚出锦罗院!”
“可大娘子还有着身子,姑爷,姑爷你不可啊!”
任凭晴绣恳求,王莞头也不回出了门。高云华脸上方才的愠怒也已全然褪去,看不出一丝气恼哀伤。她反倒是明白了为何王莞与她之间的日子越过越觉得有距离,原是这二人骨子里的东西不同,却都各自有着主见,不可能背了自个儿的道去迎合对方。既然道不同,便不得相靠相融。她抚了抚肚子,只觉着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缬芳馆,樾儿对着连宗望诵读,脸上有些心不在焉。“错了,错了,你这娃娃,心思不对付。”连宗望用折扇敲打了下樾儿脑袋上的勃角儿。
“我都好些天没见着我母亲了。”
“哦?你没住在锦罗院?”
“没,徐婆子带着我住回了祖母那。听祖母说,我娘要安胎静养,搬去了倓堂。”
“倓堂?”
“是。”
“老太太可知晓?”
“祖奶奶不见我娘去问安,问起过,可祖母说我娘在倓堂吃得好,歇得好,不让樾儿去打搅,晴绣晴绮姐姐都在那照料着,祖奶奶便没再多问。可樾儿想母亲了。”
“走,我们去园子里转转,今儿不学了。”连宗望拍拍樾儿。
“先生说真的吗?”小娃儿总算开心了些。
连宗望带着他走去了锦罗院方向,行至院前,他特意停下向四周打量,却见几株碧桃带着花苞在日头下微微晃动,院门低处紧围着一圈栀子,偶有几株绣球叶还未齐,根本全无牡丹芍药的身影,他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内宅不宜久留,连宗望正想带着小娃离开,樾儿却道:“先生,母亲在锦罗院后头有个小窑炉,平日她也会带樾儿来玩,可如今没人同我玩,先生可会做陶?”
“这倒不会,但对陶土陶具略知一二。”
“那就去看看吧。”
“可这乃府上主君内院,外人怎好进入。”
“我爹很少来,如今娘也不在这住,里头都没主子,我们总后头门进去,便是库房。”
“库房?”连宗望还来不及细想这库房怎会在此,便被小娃拖拽了去。
两人绕过院墙,来到后头的一处花径,两旁遍种了些蔷薇月季,一扇窄小的券拱门的确通着锦罗院方向。院子不算开阔,有一砖砌小窑炉,连宗望探手看了看,摸到些未烧尽的黑炭。一旁的“吱嘎”一声,樾儿已经走进一间柴房,探出脑袋唤他:“先生,快来库房看。”
连宗望笑自己不懂孩子,这便是樾儿口中的“王家库房”。只见房内虽破旧,却也被安置得齐整,置物架上搁着一溜瓷塑物件,发色虽有些泛黄,却釉水滋润。
“樾儿你可知这一溜物什,即便同一窑烧出,为何色泽不均?”连宗望总会问些别人想不到的,但他就喜欢先生这些同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没有关联的问题。
“我母亲若在,她该是知道。”
“那也未必。”见樾儿有些吃惊,继续道:“烧窑这事,讲究金、木、水、火、土的幻化,步步都是绝活儿,但最后还得看天机。岂不是几回能讲明白的。”连宗望边说着,边取下个人偶塑件,调过脑袋翻看底部,却见一孔洞,索性继续问:“你可知,这小孔又是做何用?”
樾儿想了想,摇摇头。连宗望见一旁矮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台,便扯下一小片纸,写了两个草体字,待吹干墨迹,便将纸片卷成细长条塞进了小瓷人底下的孔洞里。
“你寻个机会,将这小瓷人送到倓堂你母亲手里。”连宗望说的严肃,樾儿愣愣地点了点头,将那瓷人藏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