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本该出现的星月，此时都隐匿在黑漆漆的天幕之后，雨水自上倾泻而下，庭院内的山石被雨水击打作响，池塘里的鱼儿也不见踪影，应上方一个人走在廊上。他难得回这个宅子，大而繁杂的建筑古气太重，压得他心生烦闷。

“睡不着？”一个披着丝绸外套的女人从廊桥尽头走来。

黑色卷发垂在身后，随着走路的步伐像一面招魂幡，廊灯的光照在她脸上虚化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应上方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穿这么少冷不冷，“准备去睡。”

“不喊你回来的话，你还记得这个家吗。”

又来了。这可能也是他不愿意回来的原因之一吧。林殊在长久的缺席母亲这个岗位后，总是会反过来责备他没有当好一个听话的乖儿子。

“陈导的戏拿到了吗？李念家投资的那个项目搞定了吗？又要我陪你们演哪出戏？”应上方语气淡淡的，抛出一连串问句。

林殊拢了拢丝绸外套的领子，红唇翕动，“最近的传闻你知道了吧，是时候告诉大家我有个孩子了。”

最近的传闻，无非就是冲上热搜第一的#林殊后台#，下面诸多猜疑，什么有金主被包养没名分之类的，应上方每打开一次微博总能看见有关她的消息。

他也觉得挺神奇的，一个三十七岁的演技派女明星还能腥风血雨得像那些新顶流一样。粉丝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不想进娱乐圈。”应上方看着她说。

“被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不好的？”她不理解，公开了不仅能够破除她那些绯闻，他将来也能多条选择的路。林殊的儿子，光这个名头出道拿个男一号就不是问题。

应上方没再说话，真的是没有办法交流，谁给她的自信，是三金影后这个头衔吗？她心里只有她的演艺事业，其他人，都是她事业的一部分。可作为她事业一部分的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没有父爱母爱独自长大的人。

“公开可以。”

应上方走了几步转过身，他想了想，“李念他们家那边的饭局我不会再去。”

林殊定定地看了应上方许久，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长相自然是遗传了双方的优点，但这性格呢。

她掩面笑了一声，“真是长大了，都学会谈条件了。”

应上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他知道那个项目已经在收尾阶段了。

“这当中的利益关系，用你那得过全国奥数冠军的脑袋能算得清楚吗？”林殊眸子里也不是轻蔑，也不算嘲讽，就是半眯半睁着双眼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当我的儿子，这点觉悟应该还是有的吧？”

应上方没有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会觉得每个孩子都会感谢父母给予自己生命吧。”他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林殊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假山后。她抿了抿嘴唇，偏着头思考，他吃错什么药了，之前不是一直很配合吗。

关上门的一瞬间雨突然下大了，雨水夹杂着深夜的寒风袭来，拍打在他已经湿透的衣服上。应上方站在台阶上，蓦地想起宋归与生病那天，她埋在他肩头，喊出的那句：为什么要生下我。

是啊，生而不养的话，为什么父母要生下孩子呢？

风刮得邪，带着雨水直直的往脸上呼，应上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只剩百分之十的电了，打车，打电话。

宋归与找到他的时候他蹲在烧烤店旁边那个便利店的灯箱前面，耷拉着脑袋，浑身湿透了，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看到那双被雨水浸湿的帆布鞋时，他抬头看到了想见的人，嘴角扯出了一个微笑，眼底却尽是辛酸。

她把他送回了家，走回去的，很远，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她不是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应上方最需要的是陪伴，只要陪着他就好了。

伞比较小，她总是往他那儿斜，自己淋湿了大半个身子浑然不觉。

随着进门的脚步声响起，屋内所有的灯在瞬间全部亮起。应上方脱了鞋光脚靠在门边看着她，一动不动。宋归与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臂走了两步，语气温柔的像哄小朋友，“洗澡去。我煮点姜茶。”

“你也淋雨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尾音拖着，眼圈是红的，嘴唇冻得发白。

自己这么可怜还想着别人。

“一点点没事，快去。”宋归与见他墨迹，忍不住轻轻推了他几下，应上方这才进了浴室。

他家很大，现代风的装修风格，客厅旁边就是开放式厨房。宋归与打开冰箱有被惊到，里面蔬菜和肉类包装上日期都是今天的，非常新鲜，价格也不菲，各种饮料根据颜色排列整齐。她从冰箱里拿出生姜，在柜台上找到了红糖。

蓝色的火舌舔舐着锅底，水被慢慢加热至冒出细小的气泡。脚下踩着的是陌生的大理石地板，巨大玻璃窗外是车流和灯光织成稀疏的网，在夜幕的映衬下一清二楚，这座城市正在缓慢入睡。

她抱着手臂，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这座城。哪怕她拼尽全力也触碰不到的东西，他从出生就拥有了。

秒表发出了滴滴的倒数声。

她跑回厨房把火关小，揭开盖子浓郁的生姜和红糖味扑面而来。

应上方头发擦得半干走出浴室，他步子轻，宋归与没察觉到，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他看了许久。他看她拿娴熟的拿起勺子搅拌，把姜茶倒进杯子，收拾干净桌面，而后坐在餐台前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安静的面容一如寂静的雨夜。

见他出来了，宋归与把温热的姜茶递给他，应上方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其实他很讨厌生姜红茶的味道，因为每次感冒阿姨来做饭都会给他煮姜茶。

但现在他却喝完了一整杯。

宋归与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姜茶，辣辣的姜汁让胃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她刚刚光顾着把伞往自己这边斜，衣服和头发湿了大半。应上方把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放到她头上，揉了揉她的湿发。

他的毛巾上还残留着柠檬味的洗发水香气。宋归与手一抖，差点把姜茶给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