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落心绪不宁。 李争霆势要做“空白人”,她的身份也尴尬,两人隔着两年的各奔东西,如今各自聊生,已逐渐生疏了。 但是,她从不怀疑李争霆的为人! 秦幻幻气愤填膺:“他的身手好得很!还有......我爸死了,我难受,拿不住他。” 陈碧落稳着音线,尽量装得事不关己,“你抓住他的话,要做什么?” 秦幻幻已经思虑过多回,答话熟练顺畅:“严刑拷打、剥皮做鼓、抽筋做腰带、点天灯!直到他把真正的淮钧还回来。” “我......笑戈也认识他,据说连异灵都没有,不能害人吧?” 秦幻幻不依不饶:“知人知面不知心,仁义镇有几个现世的能人?怎么上蹿下跳的红痞子就无所不在?” 陈碧落说不过,转问:“知道他使的什么手段么?” 秦幻幻不甘心地摇头,脸色怅然,“不知道,穴怪说方淮钧的失智症不会好了......在我心里,方淮钧已经死了,我拿李争霆只为报仇。” 陈碧落并不怀疑李争霆,她得着手先查明缘由再说。她想:这湖哥的身份和意图更惹人怀疑! 有朋友倾诉,秦幻幻兴奋了一阵,话语流畅、思维清晰,还能噎得陈碧落哑口无言。 她的兴致如流水,又没头没尾地说了些意气风发、标新立异的往事。 “木染柒不算什么,他哥哥更不算什么。那一群狐朋狗友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淮钧看到我就跑,我就追!追得全镇的人都知道!” “我就那么将通知书甩在齐校长的办公桌上,我真该甩他脸上!” 好迹象没能持续太久,那股糊里糊涂的困意如暴风袭来,秦幻幻还想多说些话,可已经语焉不详。 “我爸......没......坏事......我妈......我恨。” 陈碧落将她安置妥当,将被褥铺平。她不会伺候人,心里激荡不安,笨手笨脚的。 秦幻幻自言自语了几句,实在抵抗不住,睡了过去。 陈碧落学着屡身照顾人时的样子将被角扎紧,她有预感:秦幻幻再难回到以前的畅快了。 “其实我不是因为好奇跟着你,我只是想亲自确认......你是否真的平安。好好睡吧,怪朋友。” 陈碧落回到客栈时,玉笑戈已经等不及吃了半碗饭、半个卤肉蹄膀、半盘肉圆和两片解腻的青菜叶。她正撑在桌沿上打饱嗝儿。 伙计站在旁边偷偷咽下一腔口水,眼巴巴地朝门口张望。听见院门轻响,喜不自禁地迎出来。“小姐,您可回来了!饭菜都凉了,笑戈小姐已经吃过啦,我不便拦着,委屈您将就吃点......” 陈碧落折腾了一天,也不挑拣什么剩菜剩饭,和伙计走进后院来。 玉笑戈也累了一天,饭量格外大,一顿装了往日两顿的量。“碧落,你是要饿死我吗?” 陈碧落笑她恶人先告状,“你的伙食费是谁交的?等我一等不亏吧?” 伙计满心喜悦地摆弄碗筷,他也是个广大肚肠,风卷残云般的,陈碧落这久旷的一顿,只捞得两口蹄膀、三个肉圆和半盘子青菜叶。 陈碧落见栈里寂静无人,“淮钧还没回来吗?” 伙计含着半口饭渣,正在收拾碗筷,含糊其辞:“没。” 玉笑戈自早上与他分离,再未见过。“他说要去祭奠方老板......哎,方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伙计虽胖,手脚却利索,已经收拾妥当。“我来的时间不长,就不晓得老板娘家的这些旧事啦。” 他从外到里锁了几道门,一应事务均已完毕,此时正好饭饱眼皮重,道了晚安,转回后院的小隔间去。 不多时,小隔间里就传来电视声和起起伏伏的鼾声。 陈碧落上了楼,还觉肚里空空,心里也上下不安,要拉玉笑戈去街上买些小吃。 玉笑戈囊中羞涩,欲拒还迎:“你请。” “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让你出过钱?” 玉笑戈一见还有余地,更加不依不饶:“还得付我陪吃费。” 陈碧落知道她雁过拔毛的秉性,不予计较,“再加一个月的房费和伙食费?” 玉笑戈大喜,又颇不放心:“今天好爽快,非奸即盗!” 陈碧落不跟她多扯,径自从窗户里出去。她在小吃摊上买了热汤圆、八珍粥、鸡汤——都不是玉笑戈爱吃的,且都是独一份的。 玉笑戈见陈碧落行色匆匆,压根顾不上搭理她,只问着“适合病人的”“好消化的”,随后一路进了医院大门,她知道自己又被下了套。 医院外排队的人只增不减,里头说取号的机器故障,停滞队伍里的臭脸色与玉笑戈的如出一辙。 玉笑戈翘着嘴跟她进了电梯,“伙计跑回来跟我说你在医院守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我以为她秀色可餐,所以晚饭不必吃了,仅此而已。没想到你竟然丧心病狂,连我这么可爱的小师妹都舍得拐来。” 陈碧落有求于人,自然好言好语:“要不这样,再加一个月的房费?” 玉笑戈娇嗔一声:“三个月,再加伙食费。” “就依你。”说话间电梯到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路灯隐隐绰绰透进来。 玉笑戈眼神不弱于陈碧落,“秦幻幻?你还能跟她扯上关系?” 陈碧落抹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吃食轻放在柜子上,布下个境来温着,两人低声交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忍不住要多管些闲事。” 玉笑戈深以为然,这很合乎于方外山的“没事找事”。 “她的精神确实不正常,医院说她是感染苗病毒所致,已经打了疫苗,但是情绪上仍然不稳定。” 玉笑戈在床尾坐下,她抱着胸看秦幻幻昏睡时紧绷的脸皮、堆挤的眉头、咬紧的下颚和时而轻颤的手脚。 “你要我治她?” “她是仁义镇不可多得的怪人,值得一救。” 玉笑戈眨巴眨巴眼睛,“在我能救的人里,有一种我不救——和我过不去的人。” 眼前的这位也是不可多得的怪人,陈碧落一片善心去路坎坷。“能和你过不去的人,也得有点本事不是?她......还欠点火候。” 玉笑戈贼兮兮地笑:“师姐,你在奉承我?” 说了违心话的陈碧落把脸色一垮,“她不能和你过不去,我还是可以的吧?毕竟承诺给你的几个月费用还没落实不是?” “......” “有钱就是好呀。” 玉笑戈气不过,“你为了治好她,竟然威胁落魄可怜的同门师妹?!” 陈碧落一本正经:“秦幻幻好像知道很多稀奇的事,但是她若是神经病,所说的就不可信。” 玉笑戈的好奇心冠绝方外山,她听说有稀奇看,让了步。“先说,我不保证一定能清了所谓的苗病毒,你不能拿这个来短我的钱。” 她极不情愿地自掌心中凝聚出一颗深青色的珠子,比李子小一些,浑然透亮,细看处有繁杂的花纹描身——正是莫蒻修长盛开于上。 “咯,绿莫蒻的实子,我练了好久的!” 绿色莫蒻:主除故纳新、重振精神。 陈碧落满心不好意思地哄着:“师妹你辛苦了,我欠你一次。” 最近接二连三的应酬变故,李争霆心力交瘁之下,有些捉襟见肘。 他独自一人避在万重哭中,一为清心静思,一为等候昨夜缺席的首主。 柳二爷陪着卫家祁混在扇中囚前的家伙堆里,正在交代些与病苗相关的事宜。 “各人把病苗的动向盯紧了,一有异象,立即报回扇中囚。熟家伙们到外面去得把袍子脱了,和生家伙们一起混迹在人群里,勿要太引人瞩目!”卫家祁清瘦的脸皮在烛光下显得微微狰狞。 相对正经苛刻的卫主任,家伙们更喜欢柳二爷许多。他长着一张圆脸,平素喜欢招猫逗狗,性子也爽直憨厚得多。 “都听哥哥的!这段时间就先不要往外头跑,也少暗搓搓地给我惹是生非,把坳里的病苗呀、道有常呀、生面孔呀都给我盯紧咯,这是家门口的大事,都上点心......”当然,柳二爷也有让人烦的地方——他说到兴奋处就爱喋喋不休。 场子里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也有人也东拉西扯地聊几句日常的奇闻轶事。 坐在外圈的一伙三个女人迎着溪对面赶来的一个女人,夜里落了几点雨水,她斗篷上浸得半湿,从林子暗处赶来。 最年轻的女人约摸三十岁,一头红色长发,烛光摇曳也遮不住妆容艳丽,“荣护士,怎么这晚才来?” 斗篷拉开,正是给陈碧落打针的不客气护士。 年纪最大的老太太短发花白,皱纹纵横,脸色凛然。“你也不年轻了,可别逞强,以后别在外头逗留太久。” 荣护士是狂奔而来,双腿停不稳当,口内吁吁喘气,直问:“我要见首主。” “哎呀,没戏!我都快忘了咱们还有首主这位主儿了。”五十岁的女人嗓音尖细,“这会子李先生在里面呢。” 荣护士额头布汗,拨开家伙们,自己梗着脖子推开万重哭的石门,进了去。 万重哭里,石桌木椅后的墙角处新添了一张卧榻,新木制成、纹路尤新。 李争霆正半卧其上调息,内里灵力刚跑过一个小周天,听见响动,睁眼起身来看。 “荣姐?” 荣护士拘谨地站在五米远处。 “李先生,秦幻幻估计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