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小医仙，前两天刚刚得道升天。　　医仙归华佗先生管理，只是华佗先生总是不怎么管我。有什么事情，也少安排我出去。　　真无聊。我想着，从宴会上跑了出来。　　蟠桃宴只是上神们以蟠桃延续生命而举行的宴会。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仙，最下等的蟠桃想必都没有我的那一份了。看着他们在那里一片欢乐，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还是在外面呆一会儿吧。　　我绕出瑶池，踱步缓行，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天河处。　　原本天河两边是有牛郎织女隔河相望，在几千年前，天条修订之后，牛郎织女受到赦免，也就离开了天河，过起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小生活。　　天河中的弱水想必应该是最难受的了吧？原本还有个聊天的伴，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转念一想，像我这样的，在这天庭中，一无朋友二无亲眷，虽然能和他人交谈，却始终交不了心，又和这弱水有何差别呢？不由得无奈地耸了耸肩，打算离开。　　转身的时候，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位仙君，我一惊，急忙低下头行礼：“小仙见过仙君。”　　那仙君可能是见天河这里也能看到人，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免礼。”　　“天河处寂寥，平日少有人来，你来此处可有何事？”仙君见我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小仙……只是蟠桃宴太热闹，小仙受不住那样的气氛，便出来透透气。无意中走到了这里，若是冒犯了仙君，也求仙君恕罪。”　　那仙君沉默了许久，神色似乎低沉了几分，道：“我从未见过你，你可是最近上天的那几位仙人？”　　“是，医仙慕艾，刚刚得到，是以仙君眼生。”　　面对我恭恭敬敬的回答，仙君不知想了什么，沉默许久后，说道：“我仙府中正巧缺了一名医仙，我和华先生说一声，你且来我府上吧。”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却只见他眼神有些深邃，又带着点难以理解的忧伤，看得我心口莫名有些涩涩的。　　“小仙，遵命。”　　　　二　　我收拾细软准备进仙府的时候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竟然是三界有名的司法天神府，而那位仙君，则是闻名三界的司法天神杨戬。　　直呼其名是否不太妥当？我想了想，还是叫真君大人吧。　　真君安排我入府这件事总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府中并不适合用缺一名医仙来形容，若真要说，倒不如说从未有过来的贴切。我曾听到府中洒扫的仙童碎嘴，说我竟是千年来头一个入得了真君府的女仙，实在是受宠若惊。　　再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的是，真君的那些朋友属下们看到我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诧异，并不像是在真君府中见到女仙的惊讶，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人的震惊。　　然而真君自始至终都从未说过什么，我也只能是怀着满肚子的疑惑，在真君府中生活。　　若不提这些奇怪的地方，真君大人待我是极好的，就连那日有些馋的蟠桃，也因为我不知什么时候有些艳羡的一句话而向瑶池娘娘讨来了两个。　　　　医仙医仙，我作为医仙，来到真君府也是为了若真君府上有人出现伤病，我可以出手诊治，却不想真君府上下武艺高强身体强健，竟然全无我用武之地，我只是被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从未受过半点累。　　有的时候我倒觉得，我入了真君府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又不是个傻子，真君大人对我好的有些过头了。可是他从来不说，我去旁敲侧击其他人，他们也都一问三不知，实在是无奈。　　　　三　　真君很忙，但是忙完，又总会喜欢在院子里摆出茶具，喝茶赏景。有一次我见到之后，他邀请我喝茶，我尝了一口，觉得有些怪异，又喝了一口，才发现和天上那些灵气馥郁的仙茶不同，这茶竟然是凡间茶叶。我有些讶然，但见真君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便没有多问。　　或许是因为这茶的确好喝，所以才让尝遍上好仙茶的真君这般喜欢吧。我喝了几口，也觉得颇得心意。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不再如初遇时那般畏惧于他，便直接开口索要茶叶，他唇角含着淡淡笑意，点了点头，隔日便差人给我送了些茶叶去。　　　　都说了解之后才能知道一个人又多少副面孔。　　真君在外冷面冷清，虽英俊挺拔惹得一众女仙芳心暗许，却也因冷煞气场使得她们不敢过多纠缠。或许这就是千年前明明天条已经修整，仙人动情也放宽政策但真君却千年不近女色的原因？　　啧，真是凭本事单身。　　不过在内，真君对待三圣母、沉香、哮天犬格外温和，对梅山兄弟则肝胆相照。我在一旁看着的时候，也实在是有些羡慕真君能有这样的亲人和兄弟。　　人生在世，若无温情作伴，又有何意义？都说成仙要摒弃七情六欲，曰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曰六欲，眼耳鼻舌身意。若这些都没了，存活下来，想必都是一种折磨吧？　　我静静地看着真君和三圣母低声说着什么，和乐融融的气氛实在温暖，会心一笑之后又悄悄退去。　　真是希望真君大人可以一直这么开心。　　自然，我没有注意到，我走了之后，三圣母意味深长的微笑和真君不自然的眼神以及略有泛红的耳朵。　　　　四　　虽然我一直知道真君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但是未曾想到，竟然与我前世有关。　　　　这天，三圣母特意来寻我，说道：“慕仙子，不知你对我二哥如何看？”　　我一愣，心里有点慌乱，眨眨眼睛道：“真君自然是极好的。”　　“若我说我意愿为你二人保媒，你可愿意？”　　那一刻，我只知道我的脸“轰”的一声，熟了。　　　　送走了三圣母，晚上，我见真君带回来一面镜子，送到我面前，道：“三生镜中你可自去看你的前世。你前世于我有恩，我等你千年，若你愿意，我想娶你为妻，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　　我呆呆接过，又呆呆地转身向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后，停下背着身子问道：“真君……可是为了报恩？”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也不是。”　　我胡乱点头，小跑着躲进房间里，看着怀里的镜子，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终于，可以知道真君为何会对我这般好了。　　　　五　　前世今生宛如镜花水月，若说存在，那些都曾经发生过；若说不存在，曾经也不过是曾经而已。　　我没想到当年为了修改天条，真君竟然做出过那样的牺牲，而我竟然有幸能够在那种状况下帮助他。　　　　相处不到一月，我却芳心暗许，乃至最后以命易命。　　看到最后，我喂他喝下忘情水的时候，我反而有些高兴。　　真君……是真的忘记我了，也就是说，当时的他对我也是有情的吧？只是后来药力抵不过他神力，记忆又重新回来了。　　我看着三生镜中，真君千年以来于院中喝茶赏月，把玩那把简陋的折扇，心中实在酸涩。　　千年以来，真君一直没有放弃过找我，只是没想到我与医如此有缘，千年之后竟然自行修炼成仙，于天池中相遇。　　　　我想，真君真是个呆子。住在真君神殿里这么长时间，怎么就能忍住不告诉我呢？　　然后我又想，啊，怎么办，我好喜欢这个呆子啊。　　　　六　　天庭已经许久没有办过这么大的喜事了。　　我答应了嫁与真君……不，杨戬为妻，既为前生，也不全为前生。　　杨戬一生太苦太苦，我总以为当初救他一命便是为他好，却没想到情之一字令他兀自折磨了千年。　　我难以想象每每夜晚时分在庭院喝着我曾经给他泡过的茶，他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自责，后悔，痛苦？　　然而，我回来了。　　缘之一字实在是妙不可言，谁能想到千年前舍弃了一身修为的艾草，千年之后竟也能位列仙班，重返天界？　　　　我走进房间坐在床上，看到红盖头下面出现一双手，那双手比我的手要大，粗糙，但是如此令人安心，信赖。　　我轻声道：“杨戬，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递了过去。　　杨戬轻笑一声，用秤挑开了我的红盖头，然后握住了我的手：“的确不曾，实在是上天垂怜。”　　我一瞬间有些感动。　　杨戬这个从不信天的人竟然会说上天垂怜的话，想必是感动到了极致吧。　　我微微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道：“千年，你等的够久了。从今以后，有我陪着呢。”　　杨戬轻笑着点头道：“嗯，娘子。”　　我笑了笑，回道：“夫君。”　　然后我们两人，握着手，相视一笑。　　良辰美景，洞房花烛。　　而未来，又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