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步入新房,一齐在矮几前坐下。紧接着秦鸢便见母亲身边的李娘子领着一众侍娘、婢子鱼贯而入,开始行撒帐礼。众人边向喜帐里抛撒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等干果,边吟唱着《咒愿文》。 “千秋万岁,保守吉昌……”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听到这般古老而寓意美满的祝福,让秦鸢自方才见着帝后那略微紧绷的心有些舒缓,感到心中一暖。 随即礼成,李娘子就带着众人退了下去。又由公主府上的侍娘捧上同牢盘。两人拿起盘中的银勺各尝了三口,此礼是为同牢。其次再行合卺,把葫芦劈作两片是为小瓢,再以红绳系之。由侍娘倒上合卺酒后分别递给秦鸢、苏染二人。二人接过小瓢先小酌一口,再将瓢交还给侍娘。由侍娘合上两片,轻轻摇晃,然后分酒,再次交给两人再饮。此礼到此也就结束了。 行完合卺礼,余下的自然就剩洞房了。余人悉数退去,只余白露、云洛几人为二人宽衣。云洛小心翼翼地将秦鸢发间的钗、笄一一拆下,一头青丝缓缓滑落在肩头。此时,正巧苏染刚取下发冠不经意间向这般望来,看到这般景象,他的心跳恍若慢了半拍似的。 秦鸢见他这样,面色绯红,不禁嗔怒道:“你这呆雁。” 苏染回过神来,见秦鸢这副小女儿姿态,也忘却了心中的忐忑,只讷讷回道:“是宛娘今日太美,我一时失了神。” “惯会用花言巧语的,没想到你是越发油嘴滑舌了。”秦鸢却是扭过头去,不肯看苏染。此时二人身上的礼服皆已换下,白露、云洛几人也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留二人独处。 苏染见秦鸢这样,忙斟茶奉上,哄道:“好宛娘,是我的不是,我再也不敢了。” “哼~”秦鸢接过茶盏,道:“大伯那一套你可不要学了,他那风流才子的姿态、气度,放在你身上当真不伦不类。” 苏染乖乖点头,心道:兄长果然不可尽信。又回想起往日兄嫂相处的情景,不禁一颤,那因频繁请罪而消耗过多的荆条,果真是风流才子的姿态……真是学不得,学不得…… 房中烛光摇曳着,喜帐旁龙凤喜烛闪烁着。两人相顾无言却是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拿剪子。苏染沉思片刻,对秦鸢笑着道:“今日咱们也‘共剪西窗烛’如何?” 秦鸢听罢,抬起头来,对上的正是苏染那充满希冀与情意的双眸。 “好。” 苏染轻握着秦鸢的手,当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感叹的同时,不由又减轻了力道,生怕自己弄疼了这如玉般的人。 他这般小心谨慎、如视珍宝的样子秦鸢如何不会察觉?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她的心不由跳得更快。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倒是一派琴瑟和鸣。 不经意间轻嗅到妻子身上的幽香,苏染有些紧张。那是她惯用的竹香,一种清冽而干净的香气。 虽然二人间暗流涌动,但这烛依然是顺利的剪了。此时天色已晚,白日里又折腾太久,两人皆有些乏了。秦鸢攥着衣角想起了母亲的“教诲”,一时间是坐立不安,此时苏染自然也想起这遭。不过,这二人皆是初经此事的愣头青,那些个“教诲”、“指导”也只是纸上谈兵。 屋中此时只留着那对龙凤喜烛依旧点着,这是旧时的风俗。随后,二人照本宣科、现学现用? 似乎除了动作略显青涩了些,这二人并无不妥,倒也尽兴…… 着实因为昨日的婚礼太过劳累,故昨晚二人也并未折腾太久。此时已至清晨,苏染虽是醒了却并不着急起身,凝视着身旁妻子安详的睡颜,他不禁又想起昨晚那些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场景。两个初经此事的少年、少女,终是在懵懂中完成了他们情感的再一次升华和蜕变。 许是苏染的目光太过炽热,秦鸢感觉有些怪异,缓缓睁开了双眼。意识朦胧之中,二人四目相对,秦鸢竟感到有几分恍惚。被妻子注视良久,苏染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看到苏染这般,秦鸢才恍然忆起昨夜之事,一时间变得脸颊绯红,羞得说不出话来。 门外守夜的侍娘听到屋内的动静轻叩房门,低声询问着是否需要热汤来沐浴。随即苏染吩咐人进来,一行人分别领着二人去沐浴。 侍婢们井然有序地服侍着,这边秦鸢坐在浴床上,任由温水没过身子,心不在焉。云浅等人有条不紊地以澡豆为其浴身、洁面,再以皂豆洁发,云洛等人则以面膏为其养肤,以发膏为其护发。 如此也花费了不少时间,许是在浴床上坐久了,秦鸢起身时却是有些无力,这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幸得云浅几人眼疾手快,秦鸢才得以安然无恙。 这番情景活脱脱一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白乐天果然是个妙人…… 未擦拭干净的水珠顺着女子如玉般的肌肤滑落,待擦拭好后,白霜捧上从薰笼上取来的锦衣为其穿上,再着一双蹑丝履。腰间系上禁步和香囊,当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此时苏染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秦鸢,即是一头青丝未束,依然是仪容不凡。待秦鸢坐在妆镜前,苏染主动接过侍娘手中的巾子为其擦拭微潮的发梢。 秦鸢看到镜中苏染的倒影本想开口拒绝,却听苏染娓娓道来:“阿父与阿母平日便是这般相处,兄长亦为阿嫂绾发、描眉,今日乃至日后我也为你这么做如何?” 看着苏染满心期许的神情,秦鸢动容,道:“宛娘自是愿与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两人谈话间,苏染已为秦鸢擦好了头发并拿起妆台上的木梳为其梳理,及腰的长发从苏染的指尖滑过,细细的、柔柔的,仿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缭绕,似喜非喜,甜蜜而怅惘。 他总算明白父亲为何总爱为母亲绾发了,夫妻情致果然不同寻常…… 虽然苏染私下练了许久,但到底是初次实践绾个复杂的发髻着实困难,但寻常发髻却是轻而易举。规整的发髻间插上一对珍珠步摇,再别上一支金钗,素雅又不失喜庆,眉间再以珍珠为点缀,不过略施粉黛,却是一个清秀佳人。 但这样的日子打扮的太过素净却是不合时宜,所以白霜又为秦鸢戴上一副玛瑙耳珰。简单的发饰、淡雅的妆容倒是秦鸢的一贯风格,但其一身绛色衣裙却是添了几分惊艳,既艳也雅,相得益彰。 “郎君、夫人,请移步。”传膳的侍娘见二人已穿戴妥当,故前来为其引路。食案上早已备好了吃食,就等着二人前来。这吃食的模样倒是精致,也是两人平日所喜,想来是长嫂特意嘱托了,温氏确是个细致的人物。 所以用完膳后,秦鸢、苏染就去拜会了兄嫂。正巧,小侄子苏沉正在院中练武,见到他们,十分规矩地向两人作揖行礼,道:“叔父、婶娘安好!” 见他这么规矩苏染难免有些疑惑,秦鸢却是看到了屋中的苏药夫妇,自是明白平日里顽劣的苏沉的异常。屋内苏药夫妇听见动静,顿时喜笑颜开,忙吩咐下人是又添案又奉茶。这番殷勤做派不禁让苏染打了个冷颤,随即后知后觉地明白兄嫂的用意。奈何这次是直撞刀尖,无处可躲,因而四人只是寒暄一二就有小侍捧着些拜贴、礼单、账目之类的过来,然后径直放在两人案上…… 处理这些秦鸢自然是得心应手、毫不生疏,她不似苏染,这些内宅之事本就是分内的,何况她出身国子监女学,学的又是经世治国之道,处理这些本就是大材小用。苏染却是心里苦,面对这些真是万脸沧桑、生无可恋,说到底他也是真的可怜,新婚第一日就被抓壮丁来处理这些,这大概也算是一个美妙的上午吧? 今日是常朝,按理说昨日府里大喜,大长公主夫妻本是不必上朝的。但大长公主思及旧事,总是不大安心。一路上接受着各位大臣、藩王的祝福,一路却是思绪万千。今晨向二圣递交的折子未得批复,这大长公主难免坐立难安。 这帝后成婚已经十载,除却膝下唯一的嫡子不幸早夭却是再无子嗣。如今是子嗣单薄,而陛下又已是而立之年……思及国师之言……不得不令人担忧…… 大明宫内,天子顾明凝视着一封奏折神色不定,一旁侍墨的成业是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圣上的霉头。见皇后放下了批注的朱笔,顾明默不作声地将折子递给了她。秦鸾接过,不过粗略一读就明了此事缘由,又暗叹大长公主之心急。只能不动声色地道:“历来驸马尚公主后可由长子承爵、次子承宗,陛下可是有疑义?” 顾明听了只一言不发,以手势屏退四周,冷笑道:“看来梓潼也是知晓的。”顾明与秦鸾相识十九载、成婚十载,夫妻之间想来和睦。之前秦鸢进宫前后的异样他并非看不出来,本以为是姊妹说了些体己话,一时间触了情让小姨子有些伤感,不过些小女儿家心思,现在想来……一时间是语气沉重道:“姑母提防我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你也防着我?” “陛下……”秦鸾低声唤道。 顾明却十分黯然,并没有听下去,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呵~你我夫妻十载,你竟也信那些个谎言谬论,你我之间竟也至此。” “清安……清安……你让我如何是好?” “小姨是你一手抚养教导不假,难道我是个外人?你心疼她……那我就……” “明郎,我心知你不会如何,但宛娘之事……”秦鸾话未说完,顾明却是握住了秦鸾的手道:“清安,我答应你我会护宛娘周全。” 因这语气太过孤寂,秦鸾错愕地抬起头,看见的便是那饱含祈求的目光……那一眼……她看到了他久违的脆弱——一个身为帝王不该有的脆弱。 那折子到底是得到批复了,谁能想到,那一个“可”字包含了多少这位帝王的辛酸…… 承宗之事已成定局,又恰逢娶妻祭祖入宗庙一事,一家人自然是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