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时,天还没有黑下。
门关上,两个人默不作声的站在偌大的客厅里,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一路,他与我之间其实没再说一句话,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直到现在共处一室,才觉得异样。
我想,我或是该随便说些什么好让彼此别这么尴尬,我抬起头,开口之前,他却先于我说:
“去睡吧,明天凌晨我会叫你。”
这瞬间,我看到他眼眸里那抹黯然颜色,我的心莫名颤了颤,只是说:
“你不睡么?”
“我有些事要处理。”他剑眉微锁着,眉心的“川”字纹若隐若现。
他又在不苟言笑,淡漠了神色,深掩了情绪,虽然离我这么近,我却觉得他很远很远。
我应了一声,没有去问他凌晨叫醒我做什么,背对着他朝卧室的方位走去。
走进卧室,我习惯性的朝墙角的梳妆台看去,淡红色的槐木台面上,我的木梳、唇膏和发卡不规则的摆放在那
我记得,我离开时就是这样呢。
我环视四周,一切如昨,只有床上多了两个手提袋,我认得出,正是我和秦漠分开的那天,他为我在商场里花高价买的衣服。
我记得那天他非常生气的对我说,以后再也不想见我,我还曾想,在气头上的他回来以后,一定会把我的东西全部当做垃圾清理掉了,然而,事实不是,关于他的事情,我似乎从来都看不清。
我是在凌晨三点左右睡的正酣之时被秦漠叫醒的,没好气的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是要带我去夏威夷。
他这样的人,或是高高在上习惯了,时常不提前问我的意见就已做好安排,三年下来,我也习惯性的不去跟他执拗。
我睡觉时秦漠大概一直在忙,看上去已经很疲惫了,去机场的路上还一直在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做着什么。
我知道他一直都有很多事务,硬挤出七天的时间,他应该会有一大推事情要提前安排好。
乘飞往日本的航班,在日本逗留了几小时,又自那里转机,整个行程大概用了二十小时,而夏威夷比市晚十八个时区,我和秦漠到达时,正是清新早晨。
入住的地方是离海岸不远的海景小高层,靠海的一侧有一块偌大的蓝色落地玻璃,站在前面视野很开阔,金色的沙滩、蓝色的海都能欣赏的很清楚。
休息了半小时左右,秦漠拉着我去了海边。
正是旅游季节,海滩上人潮挤挤,椰子树下,已有人占下位子,准备晒日光浴。
我是爱玩的,其实我也是爱热闹的,我光着脚丫,踩着金灿灿、软绵绵的细沙,海水没过脚踝又褪下,我在海滩上留下的脚印清晰了又模糊。
秦漠站在我左侧,右手牵着我左手、左手提着我的鞋子,我走多快,他就跟多快。
这三年,我这样开心的时候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去年冬天他带我去韩国的时侯。
我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很难敞开心扉,就算时常脸上带笑,但我是不是发自内心,他很清楚,我或是一直在恨着他。
那年,他强行掠夺了我的清白,逼我屈从了、与他签下三年的协议,他的初衷就是想让我痛不欲生,就是想让我尝一次,他曾经受过的痛苦
一整个白天,我与秦漠都是在海边渡过的。
回去时,天已全黑,秦漠在超市买了几个菜,回到住所,他告诉我说他要亲自下厨的时候,我几乎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我印象中的他当然是不会做饭的,以前我在别墅里,不想出去吃的时候,也是我做饭,他也从不往厨房里凑。
他进了厨房,我就更加确定,他没下过厨,摘菜、切菜的动作生疏的像是三岁的小孩子,但他显然兴致盎然,在我的唠叨指点下,硬是蒸了一盘扇贝、做了一个凉菜和一个炒菜。
菜上齐了,他倒上两杯干白,与我面对面坐在室内的小桌旁。
“来,尝尝我的手艺。”他轻笑着,拿起一只肥大的扇贝递给我。
我剥净了,塞进嘴里,又夹了他炒的清炒豆芽,边咀嚼边斜着眼看着他咕哝:
“好吃,好吃,秦漠,你干脆把你的公司和资产都送给我,自己去当厨师吧。”
“哈哈。”
他看着我,笑的很灿烂,他穿着居家服,墨黑的眼睛眯起来,欣赏我不修边幅的吃相。
其实,他做的菜真不算好吃呢,豆芽里的醋放的多了,青椒又放了太多的油,腻腻的,可是,偏偏有种味道令我留恋,像是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那种遥不可及的家的味道。
“这套房子是我的,两年前我就买下了。”
他忽然说。
我点点头,他很有钱,在这里有套房子也算是正常,可他的语气有点沉重。
“蓉蓉,不如留在这里吧,你别回去了。”
他直直的看着我。
“什么?”
我怔了怔,瞳孔放大了一圈。
“如果你愿意,这套房子我送给你,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你也可以把孙嫦娥和安雅莉接过来,我会帮你照顾好她们。”
他是要用这套房子收买我,让我与过去的三年一样,继续做他的情人么?
我心中,突然密密麻麻的疼。
“我不要。”
我看着他,努力说的很平静:
“曾经我也有幸福的生活,但三年前那场变故夺走了我的一切,把我逼上绝境,是你拯救了我
“过去的三年,你让我过的衣食无忧,可是三年前你一样没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是,我想拥有自己的房子,我想让我的家人过上安定的生活,这些年她们跟着我过的穷苦压抑,我觉得不安、觉得内疚,可是秦漠,我不想再那么卑微了。”
我难过的厉害,心中像有团火焰燃烧起来,我想喝水,可是桌上只有酒,我端起来,缓缓喝下去,这是酒么,怎么我尝到的只有苦涩味道?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歉意的声音在对面传来,我听得恍惚,有暖暖的液体滴在了手上,我不敢抬头,怕被他看见。
他还在解释着什么,我开始分辨不清,只觉得压抑的离开,站起来,快步走向那块落地窗边去。
海滩上人头攒动、灯光点点,那里始终是热闹的,我站在窗前,开阔的视野,使我心里舒服了些,我努力撑着眼帘,让泪水在眼中风干。
“我惹你不开心了么?”
秦漠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吹在我左耳上。
“是我自己想多了。”
我摇摇头,声音几不可闻。
我其实不是个爱多想的人,可最近,我的情绪总莫名的波澜四起,心像是被某种感情牵引着,而我又不敢真正的去面对。
“那就别想太多。”
他在我耳边温柔低语,磁性的声音仿佛蛊惑人心的弦音,我隐隐颤动。
“乖,放松点。”
我明显的觉察出他心跳的厉害,我更无法放松自己,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紧张的绷紧。
“别别在这里”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那杯干白其实后劲很大,我已心神恍惚。
“外面看不见。”
秦漠的声音明显的低沉。
我知道,窗玻璃是单向的,从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东西,从外面看却无法看到里面,但我还是觉得不踏实。
“啊不要”
我彻底乱了,蓝色玻璃中反射出我的脸,羞红的像团燃烧的火焰。
逛农场、看苗圃、赏瀑布、游火山公园,这几天,我和秦漠过的很充实。
不出去游玩的时候,秦漠喜欢和我呆在房子里,他的厨艺长进很快,我倒是吃的悠哉乐哉。
吃午饭的时候,我尝了一口他熬的银耳汤,一副痴迷相的看着他,笑呵呵的:
“秦漠,你很有居家好男人的潜质呢,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我就把你当小白脸圈养起来,啧啧”
他盯着我,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几秒钟,笑道:
“那么你就快点赚钱吧。”
我有点懵,因为他笑的很傻。
他这样的人,其实是冷漠的时候居多,即便偶尔昙花一现般笑的灿烂,也是匆匆的,像这样傻呵呵的笑,我以前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
我就这样看外星人一样的盯了他很久,忽然也傻呵呵的笑起来。
这些天,他心情不错,我没见他再吸过一次烟,甚至时常对我微笑,脸色都没有再阴沉过呢。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过的太快,我和他竟然在这里过了一周,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一周前,我还觉得求他是掉面子的,我还以为,这八天里他会让我很难堪、很难熬,然而我竟觉得时光匆匆,我竟觉得,这样的时光很美好
这些日子,我好像活在一场美轮美奂的梦里,不去想曾经的那些不愉快,现在,梦就要醒了,我想起明天就要回到市、回到现实中去面对那一摊子繁杂的事实,忽然有些失落。
最后的安排是环览大岛,临近傍晚的时候,游轮返程,行驶的很稳。
秦漠站在甲板上,右手扶着硬座,静静看着远方。
那里,一座绿色岛屿浮在碧蓝的汪洋中,夕阳正落下来,从这个方位望去,像是就悬在岛的上方,这景色很美,却美不过他
我忍不住偷偷瞧他,一个男人美成这样,绝对是祸害呢,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他许久,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只是遥望远处,他在发呆。
“秦漠,你在想什么?”
我忍不住问。
他缓缓看向我,璀璨的眸子里闪烁着晚霞的光芒:
“我贪恋跟你在一起时的时光,很美好。”
我笑笑,有点不知所措。
“可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短暂,好像昙花一现,上天安排我们遇见,也安排了我们之间注定不能久长,我们只会给彼此带来痛苦和麻烦。”
波浪涌动的声音很大,但我还是察觉到他的声线颤动。
他当然是给过我痛苦,他的出现,撕裂了我的生活,绞碎了我的一切,我痛恨过他,可是,当初屈从他也有我自己选择的成分,我也没有过多的去抱怨,而我不明白,我又给了他什么痛苦、什么麻烦。
我只是微笑看着他,我心里不好受,可他的目光太温柔。
“如果可以选择”
他没再说下去,轻轻捧住我小脸,垂头凝望我:
“蓉蓉,这不是我们的错,只是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这样的人,有时候就是神秘兮兮,就像上次,我问他关于他妻子的事他也只是含混其辞,他不想解释的事,任何人都别想逼他解释。
这样的时光,我也贪恋,可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跟他在一起我背负着出卖自己的包袱,却不自禁的一错再错,而他似乎从来没有过给我婚姻的意思
我也不想太费神,他这么高深莫测的人,我就算费尽心神也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我就这样看着他,傻呵呵的笑:
“路是路、桥是桥,秦漠,明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会再让谁痛苦啦。”
秦漠蹙了蹙眉,然后笑着捏住我脸蛋:
“安雅蓉,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回到市时,大概是正午。
“一起吃午饭吧。”秦漠说话的时候一直目视前方。
我低着头:
“不了,我想回去。”
“我送你。”
他说。
“不用啦,打车就好。”
我笑笑,招手,不远处的的士车就开到了身边。
“秦漠,哦,应该叫你总裁,我走了。”
我刻意挡在他对面,手在他面前夸张的摆动了一下。
他唇角浅动了下,默默看着我钻进车里,没再说一句话。
其实自出了机场,他就一直面色淡漠,一路上,刻意的与我保持着距离,就连说话也避免与我对视。
我了解,他这种身份的人,在市太显眼,过去的三年,我与他在公共场合的时候,他都会避免与我太接近,他怕别人看到,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与我的关系,我从来只是他的地下情人,永远见不得光。
我回到公寓,甩掉鞋子倒在床上,刚有了点睡意,咚咚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小王八蛋,在不在?”
熟悉的声音。
“在!”
我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跑过去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正是苏典雅。
苏典雅先是从上到下把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然后一步跨进来,抓宝贝似的捏撮着我那件淡红色小衬衫的袖口,语气酸酸的:
“哎呦,面料不错,还是外国货,真丝的吧,挺贵的吧。”
“嘿嘿,仿货,三十块在地摊上淘来的。”
我哪敢说,这件衣服是在夏威夷的时候秦漠花几百美金为我买的。
“呵”苏典雅眯起眼:
“蓉蓉,长出息了哈,扯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了,这几天去哪了,连手机都关了,不准备联系我了是不是。”
我的手机待机时间短,又忘了带充电器,手机发出充电警告的时候,我怕家人朋友担心,给小莉发了条信息,说是出差了,过几天联系,然后又给典雅发,但编辑好的信息还没发出去,手机就自动关掉了。
我笑嘻嘻的哄苏典雅坐在床沿,这间主卧只有二十几平米,里面坐了两个人就显得很充实。
苏典雅瞅了我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蓉蓉,我是来感谢你的。”
我瞪了瞪眼:“典雅,说什么呢?”
“大前天秦漠的公司就把那份合同给了张镜,这几天你应该跟他在一起吧。”
苏典雅才是标准的打不死的性格,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不知道什么叫失落、什么叫伤感,但现在她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忧伤,我看着她,有点慌神。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唉张镜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你和秦漠的关系,她知道我和你关系好,就找我说让我说服你去找秦漠要这项项目,我不答应,她就在工作中处处挤兑我。”
典雅显然很委屈,还是强笑了笑。
我觉得猝然一冷,全身都凉飕飕的。
上周张镜找我,说的是上级领导指派给了典雅这项任务,典雅做不到的话,上面就会辞退她,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张镜的目光多么悲天悯人,所以我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张镜是站在典雅一边、想要袒护典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