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写什么故事?”徐丹青问。两人一块儿刷着题。这段时间徐丹青一直陪祝惜晨在食堂吃饭,因此两人只好把中午一块儿写题的时间挪出来一部分探讨作文。虽然千叮咛万嘱咐让孟遥记得吃饭,她也还是常常跳过午饭,一想到去食堂就要看见祝惜晨和徐丹青一块儿吃饭,就没来由觉得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因此她买了一大堆面包罐头之类的,一个人默默地解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前看到祝惜晨和徐丹青在一块儿总是觉得很开心也从没有多想。现在却总是没来由的不愿意看见这两人的亲昵。祝惜晨依然和孟遥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孟遥明示暗示过祝惜晨几次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后者一贯像从前一样亲切的笑笑,告诉她让她不要多心。孟遥也只好在一头雾水中思索着自己的心。 见孟遥久久没有回应,徐丹青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孟遥突然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掩饰着脸上近乎茫然的情绪:“嗯,怎么了?” 徐丹青叹了口气:“你最近怎么老是走神?我是问你想写什么故事” 孟遥有些心虚的低了头,又很快进入学习模式。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细细给徐丹青讲着自己的想法。 老六是个乞丐。还是个独臂乞丐。 一日他捡了破烂儿,又讨了钱,正满眼精光的数着破碗里的毛票,一边走向他平时夜晚栖身的桥洞。途径一个有些破旧的居民区,却听见了小孩儿的微弱破碎的哭声。 老六懒得理,兀自离开了。谁还没被抛弃过,老六撇撇嘴。他命不好,打小儿父母一同出了车祸都不在了,连个清清楚楚的名字都没有,只知道是六月生的,就叫小六了。他跟着酗酒的舅舅过活。那胳膊就是撒酒疯的舅舅打断的。那时还是小六的孩子不堪其扰,离家出走,看着自己的胳膊,又自暴自弃的开始了乞讨睡大街的生活,毕竟人生这条路,爬上去很难,跳下来却很容易。几十年过去了,小六就成了老六。 老六每天乞讨和捡破烂的路线都是不怎么固定的,按理说刚去过的地方,第二天是不会再去了。然而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透亮,老六又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支配着,鬼使神差的又经过了那居民区,那孩子还在老地方,只是哭声更加微弱了。 他站在那儿听了半晌那孩子的哭声,斟酌片刻,还是扒拉扒拉手里的毛票,给那孩子买了瓶牛奶,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走近了那个孩子,看见那个孩子布满泪痕有些发紫的皱巴巴的脸蛋儿的那一刻,老六突然站起身来,无端的想要逃开。然而那孩子似乎有什么感应似的,立刻不哭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六,嘴边还有牛奶的残留。估计是有居民给这孩子喂了牛奶。孩子扔这儿就是让人收养的,这才过了一晚上,居民们大概也心照不宣的没有报警。这年头,对于那些生不出孩子的家庭,买个孩子贵,而且也是犯法的勾当,一不留神还容易进去,收养的孩子又是比较大的孩子,能在居民区里的捡个别人养不活的孩子是最好了。只是这种被遗弃的孩子又多半有疾病,这破烂居民楼里的人也都是勉勉强强能过活的人,大抵也养不起这个孩子。 “哎噢呦,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人瞎良心呐,这么小的小孩说丢就丢”有看不过去的大婶在旁边念叨着,然而她也只是在旁边说,并没有上前探看。 老六不甚熟练地给小孩喂了牛奶,那小婴儿仿佛呛住了,憋的小脸通红。老六摇摇头,他常年不洗澡,身上有臭味,从来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有人离他近了点就会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嫌恶的走开,不过他也乐得自在,大概是因为这小婴儿还没长大,没被这世界灌输上三六九等的顽固思想,丝毫没有嫌弃他低微的身份和身上的恶臭。也是了,弃婴和老乞丐,还真比不出谁的命好。老六把牛奶瓶子放进自己捡破烂的袋子里,默默离开了。这种金贵的小娃娃,他这种老乞丐养不了,养大了也是个小乞丐。他自己一辈子已经一眼望到头了,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孩子,耽误他自己的享乐,也耽误孩子的一辈子。 然而许是这居民楼里实在是没什么有钱人,老六连着几天喂了那小孩几次牛奶,却一直没见那小孩被人抱走。眼见着居民们已经从开始的心疼到最后的冷漠,除了他也再没什么人给小孩喂牛奶了,也有人有些嫌弃的说着快些报警,别让这小孩死在这儿了。老六不知道警察会把小孩带到哪里去,也不像其他的居民那样嫌弃这个孩子。仍然每天一瓶的给这个小孩喂牛奶。这小孩大概是没有喝过母乳,喝牛奶也喝的很愉快,只是他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 然而警察还是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人报警,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老六不关心这些,只是这个孩子在一天,他就去喂一天牛奶,小婴儿也渐渐不怎么哭了。不知道是哭不动了还是不想哭了。毕竟小孩子哭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而他一个弃婴,能引起谁的注意呢。于是在老六又一次喂牛奶的时候,小孩突然露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笑容的笑。老六突然觉得眼睛被什么刺了,于是把小孩抱到了自己的桥洞里,虽然桥洞里也冷,只是不用风吹日晒。周围的居民神色复杂,有些庆幸的窃喜,也有些松了一口气的轻松,也有些心肠软的女人流下了眼泪,毕竟谁也不知道,弃婴跟着老乞丐,会有什么好结局。说不定那老乞丐是想带着那弃婴去骗钱呢。然而谁也没有阻拦,毕竟小区里的弃婴已经让他们不堪其扰,至于非亲非故的小婴儿的未来,也碍不着他们的事儿了。 老六一大把年纪了,突然决定开始做工,他每晚都跟似懂非懂的小婴儿说:“等我有钱了就收养你,把你带大。”小婴儿听不懂,只能抱着他的手指舔,缓解腹中饥饿。小年轻能做的活儿,他都做不了,身体的残疾也让他几乎失去了被招聘的能力。一大把年纪的老乞丐第一次尝试找工作,就得了个灰头土脸。兜兜转转也还是又看不过去的好心人,给他一身称得上干净的旧衣裳,让他大清早去扫大街,也有些人请他帮人看店子,反正再也不会有比断了胳膊的老乞丐更廉价的劳动力了。别人看见他断了胳膊,有的带着施舍性质,有的带着同情心,也愿意在他的店子里买东西。于是几天之后,老六攒了一百块钱,在一家小破烂招待所订了两天的房间,有些喜滋滋的回桥洞准备带着小孩去好点的地方住,人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成就感的情愫。 然而桥洞里只剩下一具冰凉的小尸体。 老六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甚至连把这小孩子送到医院查一查是不是生了病的钱都没有,他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于是老六把房退了,揣着那一百块钱,又抱着小婴儿冰凉的身躯,在桥洞里睡了一晚。他胡乱埋了小婴儿,又过上了乞讨捡破烂的日子,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小孩。 有些人的生活,大概本来就没必要挣扎。 “是不是有点狗血”孟遥讲完了故事,看见徐丹青还愣愣的,有些不好意思。 徐丹青回过神儿来:“孟神,你怎么会想到一个,这样的故事?” 孟遥浅笑着看了看徐丹青,又有些怅然的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外头是茂茂盛盛的香樟树,只不过并不是它香气缱绻的季节。“你知道的,我和你不一样”孟遥略蹙了眉头道。 她了解徐丹青这个人,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少爷,他那一贯的随性和乐天,大概也是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可能无法想象两个被抛弃者之间的感情。也无法想象看起来没心没肺阳光满满的孟遥,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个故事。 徐丹青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犹豫了片刻,还是对孟遥说:“其实我的爸爸妈妈也不在一起了。”孟遥有些吃惊,想起了先前送徐丹青来学校的那个好看的女人。 察觉到孟遥的疑惑,他只笑了笑,解释道:“那是我的继母,不过那位阿姨对我很好。”说罢他突然伸出手抵在孟遥的眉心,两指往旁边轻轻划了一下:“别皱眉啦” 孟遥一把打开他的手,脸色有些微微发红,为了掩饰面上的情绪,转了话题道:“那你呢,你打算写个什么故事?” 徐丹青:“没想好呢,还要靠孟神多多指点呀” 孟遥戏谑:“就你贫” “周末来看我画画吗?”徐丹青突然道。上回孟遥收了那张熊猫答题卡顺嘴跟徐丹青提了一句想看他画画,徐丹青当时应了,孟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 “好啊!”孟遥有些感动,欣然答应。 徐丹青递7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这是我家,乔阿姨会带你上楼,我一般上午都会画画,你睡醒了过来就好” “你画室在家里?”孟遥有些吃惊。 “嗯”徐丹青挠挠头:“我的画画师傅虽然多,不过主要是我爷爷和我爸爸。” 孟遥大概也了解了,便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