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男人们在军队里待久了,就有可能模糊了雄雌。我本打算去问凌叔,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便忘了。后来我将这个问题问了另一个人,他听完之后,敞开胸怀极不要脸地对我说:“你可以来试试。” 无忧小屋的日子过得极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底。在这期间,我唯一的成果便是为长越做了把折扇做生辰贺礼。扇面用的是云苏纸,扇骨用的是檀香木,扇坠用的是重奚墨玉。也只勉强能配得上他的身份,至少不算太寒掺。 扇面上的画是我反复描摹了数十遍,才鼓足勇气画上的,是上元节那夜的灯海,十里长街,灯火辉煌。深思数日后在边上提了两行字:“愿为影兮随君身,借得明月挂君前”。 不同于兰花谷中的悠闲宁静,整个隆州在这阳春三月里简直天翻地覆。 四方海匪在传闻中藏有卧龙宝藏的淙明岛上,被谢家军布下的天罗地网,打得奄奄一息,不成气候。其中还包括一些心术不正的正派人氏。此战由洛安侯世子谢南殊亲自上阵,自此后声名鹊起。谢家军所到处贼匪们纷纷望风而逃,隆州总算迎来了久违的太平。 谢世子还领了今上一卷圣旨,兼任钦差一职彻查卫府私自圈地一案,几乎掀翻了整个隆州的官商网,卫通与卫聪皆掉了脑袋。那个监御史卫良暴毙在狱中,此案至此便要结了。 韩仲派人来取李统领收集的罪证时曾说过,谢世子要的东西不必出隆州。看来谢世子是个聪明人,他自知不是打虎的人,他能做的只是敲山震虎。 被非法私占的所有良田、海域、山林皆还于生民,身为一介武将的谢世子在坊间被称之为“小青天”,深受爱戴。曾海顺在此案中立了大功,领了许多赏赐。听说为了避免余孽报复,他带着曾姐姐和阿婆去了其他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 我问李统领,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却什么也没有正经得到,会不会很遗憾? 李统领是个粗人,但气量大,他说:“啥也不做才遗憾。咱们查的那些总归都派上了用场,有些事自己心里舒坦就够本了,别人知不知老子一点不在意。” 后来在听说了谢世子及此案功臣所得到的赏赐时,不在意的李统领拉着阿池喝了顿闷酒。这顿闷酒之后没多久,谢世子便差人把本该属于他的那份赏赐送了来。李统领摸着白花花的银子诚心诚意道:“不愧是谢帅的儿子,王爷的徒弟,真他娘的厚道。” 送银子来的是韩仲,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送来的那些银子,他在听说我们要回郢湘后,竟然带着三四个护卫要与我们同行。我为了瞒着身份,不得不换了男装,带着李统领和少部分人,与他同路先行。 直到在隆州界外才分开,大概是觉得终于吃回了本。他在临走之前竟然婆婆妈妈地问我:“倘若有一天,你最喜欢的东西摔坏了,如之奈何?” 我摇摇头:“我最喜欢的东西都摔不坏。” 他说:“我只是打个比方。问题也可以是,倘若你最喜欢的东西不见了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那只能去找个更好的了,总不能为了它哭死。” 韩仲骑上马后,别有深意地看着我说:“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冷面大神总算送走了,我心情大好,带着桑晴和阿池到就近的芍药园里,挖了几株刚打朵的芍药,另雇了一辆马车好生侍候着。 所谓近乡情更怯,此时已是四月十五,还有五日便是长越的弱冠礼,而据李统领推测我们还有四日便可回城。这几日的天气虽是阴雨绵绵,但我的心情却是十分明媚。出门时恍惚还是冬日,再回来已是夏初,颇有白驹过隙之感。 桑晴却在此时忽然提醒我,是不是忘了给府里的各位带久别礼。我脑袋一拍,没错,还真的是完全忘记了。这一趟出了几件大事,若是不端正态度悔悔过,凌叔定然是饶不了我的。 于是立马在最近的县城里去补货,不知李统领是不是被先前的几桩事吓出了后遗症。总之他现在出奇的严格,但凡我走过的地方都由府卫们开路清场,仿若一堵铜墙铁壁,完全杜绝了我与外部人员的任何接触。 更吓人的是,我两次与佩儿的偷梁换柱皆被他所识破,简直凌叔复体。 但也许就是天意如此,我在得知翊王南宫倾与太傅方谦之孙、御史台方浩堂之女-方韵柔的婚事时,双方已经纳了采,下了娉,就剩洞房花烛夜。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除非长越在新婚当夜随我逃婚,从此隐姓埋名。其实我们自始至终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四月的雨不眠不休地下着,我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万籁俱寂、星月不明的夜里,我在翊王府外的小巷里站了许久,从头湿到脚,夜风一过,会忍不住打一个颤。 我不知该以何种名义叫他出来,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出来,明天便是弱冠礼他今夜应该会很忙。还在回京途中的和颐公主,会因雨势耽搁赶不及观摩他的弱冠礼,今夜来的是想孤注一掷的宋末。 站不住的时候我又坐了坐,停歇了一会儿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不要钱似的撒。我在冷雨中想了许久,总算想通了一件事,事到如今长越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做南宫倾。既然如此,我这个爱慕宋长越的人和他已经没有太多关系。 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是我不必回头便能闻声而辩的脚步声。他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又迟迟不靠近。 我呆呆地等了好一会儿,问他:“长越,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吗?就是那种可以让百姓家家有米饭,不用草根一顿,米糠一顿,也不会为了给妻子买一件新衣裳就要下海做水匪的皇帝。如果你能成为那样的皇帝,那你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走近了两步,每一步都似乎踏得极为艰难,好像我们之间隔了惊涛骇浪。 我抹了把快掉进眼睛的雨水道:“但是长越,我不是圣人,我不会原谅抛弃我的人。从今往后忘掉从前,再见是路人,不必相牵挂。” 我一面麻木地向前走着,一面喃喃道:“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到了栖霞阁里。因为浑身湿透、衣裳污浊,看着格外狼狈,加之没戴面具,阁里的姑娘们都未认出我,即便我穿了男装。 平常笑脸相迎的伙计一看我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面面相觑地商议着要不要赶出去。这时手握团扇,腰肢轻摇的美人在楼阁之上指了指我道:“送我房里来。” 伙计为难道:“茹欣姑娘,他这幅模样跟落水鬼似的,谁知道有没有银子。” 美人不愿多啰嗦,摇身回了屋里,伙计见此只得将我引了上去。我湿哒哒的屁股坐在软绵绵的锦垫上,出神地望了会儿灯。茹欣命人在屋里点了炉子,自己褪去外裳抱着琴问我:“公子,要听什么?” 我躺在垫上,抱着膝缩成一团:“随便弹吧。” 茹欣挑了拿手的弹了七八曲,我皆不满意。最后她丢了琴问我:“你到底想听什么?” 我闭着眼说:“无关情衷,只歌南风。” 茹欣说:“眼下你这种情况,见月不是月,见风不是风,再好的曲子也白瞎。我弹不了。” 我问她:“那怎么办?我现在就是不想太安静。” 茹欣出门去拎了两坛酒进来,放在我面前道:“知不知有句话叫一醉解千愁?” 我支起身,就近摸了个坛子抱住。 喝下两坛后,我眯着眼满屋子找茹欣:“你骗人,我现在快愁死了……” 茹欣坐在旁边单手支膝,晃着酒壶,望着窗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那句话是骗人的,以后别随便相信人。” 我将酒坛丢在一边,随手找了只花瓶往里头可劲地吐。茹欣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说:“我还想告诉你,被骗的滋味很难受,而且难受的只有你自己。所以吃了苦头日后就要长记性。” 醉酒的感觉真的太难受,难受的眼泪都出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大概喝下的酒迷了路都从眼里跑出来。茹欣一直任由我抱着摸眼泪,她说:“当初世子爷带你来这里的时候,我便十分诧异,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相信,当真有卖艺不卖身的地方?那时候我便想,这样的人肯定会狠狠地跌一跤,我等了两三年,终于等来了这一跤。” 她又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道:“别把力气都用完了,往后可还有很多需要再爬起来的时候。” 我窝在栖霞阁里醉了一夜,醉出了一场病。回府之后养了三四天,总算找回了些人样。病情稍有起色,内宫便传来了皇后娘娘懿旨,宣我即刻进宫,不得有误。这八个字几乎将我从地狱之中震清醒。 凌叔火急火燎地赶来,说是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极为震怒。我扶着桑晴的手,有气无力地拍拍他的肩道:“兵来将挡,如果我挡不住,就麻烦凌叔抱着父王的牌位跪在宫门外,保下满门性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凌叔寒冰似的脸,这才破出一丝笑意:“都哪个时候了,殿下还有心玩笑?” 我亦是一笑:“哪个时候?战鼓初擂,胜负未分,有的是力挽狂澜的机会。这世上哪有不战便降的道理。” 车马已备,我领着人持礼走出房门。忽听凌叔喊我,回头便见他勉强牵起一丝笑意,拱手道:“阿蹄师傅昨夜炖了盅熊蹄筋,殿下早些回来。” 我点头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