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莉儿重新睡着后整晚都睡得很好。 她醒来以后还是觉得天色很暗,但心情不错,有时候你一醒来就明白昨晚睡得很香,得到了很好的休息。这也意味着身体正在好转,她摸了摸头,烧也退了很多。 眼前有光线变幻,床头的灯还是开着,昏黄得暖洋洋的。窗户稍稍开了一条缝通风,似乎能听见外面的风声,又似乎没有。她在被子里滚了两圈,伸了一个懒腰,伸到一半顿住了,玛利多诺多尔举着一个杯子,正站在窗前讲电话,听见她的动静就转过身来,背着光而显得深邃优雅的翠眸和她对视。 她忘了卧室里可能还有一个人……他似乎又洗了头洗了澡,银发湿漉漉地垂在脸边,正在滴水,一条毛巾搭在肩上,还有那身不是很合身的浴袍,他睡着的时候和站着的时候,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维持着这个呆住的姿势半天,突然很尴尬。 玛利多诺多尔的神情反而很自然,他将杯子放在窗台上,然后伸手捂着话筒。那个精致还带着点血痕的下颌稍微离开了点话筒,他点头对她说:“good m。” 贝莉儿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她忍着没掐自己,小黄在床底下来回地转,摇尾巴,激动得吱吱呜呜,用两只前爪搭在床前人立起来,欢迎她醒。她结结巴巴地说:“g、good m——too?” Too是什么鬼,她想打死自己。但小公举没有多说什么,他微笑一下点点头,微抬手示意她自便,神情随即严肃了,继续回头对着外面的风景去讲电话。那个场景真是相当之装逼,如果脑补一下他穿着自己那身原来那身西装,贝莉儿觉得可能他是用法语在说“天凉王破”。 她没敢说话,抱紧被子在床上盯了那个背影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回头,才小心翼翼的下床,静悄悄爬到浴室去洗漱。今天身体还是很酸痛,但她好一些了,走出房门的时候她挥了挥手,被打得惨不忍睹的手肘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爽。小黄快乐地跟在她身边去了,她没看到玛利多诺多尔在她身后露出一瞬间不自在的神情。 管家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您的身体还有不适吗?或许我再让您的家庭医生切线进来。”他搪塞过去:“没什么,我刚走了下神,你继续说。” 玛利多诺多尔醒得很早,他一向有早起的习惯,而且睡在地上也一点都不舒服。……或许就算很累还是瞬间清醒过来的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被她发现他睡在地上。虽然这种事明显不可能隐瞒,他至少也还要在这里再睡五六天,他下意识地不去想。 他不是故意看昨晚的视频,只是习惯使然地检查。他没有专注去看视频,只是用方向键不停快进。然后他按着按着,那个场景掠过眼帘,玛利多诺多尔全无心理准备地呛了水,又把视频倒回去。屏幕重新从安静的画面开始播放,昏暗的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他看着那个女孩的被褥动了,她醒了,稍微撑起一点身体,摸狗。她意识到他不在,抱着被子对那边的空气看了一会儿。 他看着她爬过去,全程的姿势因为要保持安静显得很可笑,她趴在床沿,低头看着床下的阴影,他知道阴影里他一定睡得很蠢,他整晚都觉得自己睡得不舒服,硬的地板,不够柔软的被子,狭窄无法移动的空间和不合身太紧也不适合穿着睡觉的浴袍。 玛利多诺多尔有一点尴尬,又有点恼,她干嘛要去看他,还有那条该死的狗,就算他不睡那里,也不代表它就可以这样肆意妄为地爬上床。……然后她伸出手给他拉了拉被子。 她又爬回去睡觉了,玛利多诺多尔举着杯子呆在那里。她大概从头到尾没想起来电脑在录视频,她做了什么是会被录下来的。被子重新卷成小小的一团了,她的枕头很低,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黑发散在枕头上,很快开始规律的一起一伏呼吸,视频重归寂静。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丢脸,丢脸得不行,但是随着涌上来的脸红耳热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开心。但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他答应过要替她付房租,他也撤销了咨询律师的威胁,她关心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惹他生气她也没好果子吃不是吗?他又开始觉得不爽,因为在她眼中明显她将他和狗一视同仁。 就算他们都是她从雪里拖回来的,那也不代表他们是一样的,她当然要将他们有所区别才对。玛利多诺多尔觉得那女孩是个蠢材,即使是圣母也是只爱人的,人都爱不过来,哪有心思爱狗? Fuck。随即他又想,她是不是一视同仁关我什么事。虽然那女孩有点主次不分,我也不至于和她计较。这种诡异心情实在太过复杂,以至于让玛利多诺多尔给了凑上来摇尾巴的小黄一个白眼。然后他勉为其难地带它出去放放库存。回来他嫌自己脏就去洗头洗澡,洗完出来和管家打了一个电话,这时候他都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 然后她醒了,玛利多诺多尔一瞬间才想:糟了忘了想怎么让她别去看那个视频。他回身下意识地用社交笑容朝她微笑并问好。“good m。” 你是个白痴,玛利多诺多尔·埃托雷。玛利多诺多尔面无表情地听着管家在电话那头陈述别墅雷管全炸了后的变动预测报告一边骂自己。你是个白痴。 他和管家谈了别墅的维修费用估计,还有公路清路的费用,本来这是春夏做的,现在清路,支出会比惯例高出很多。他觉得自己讲了很久电话,这其中大约还有一些原因是想故意拖延时间——当然,那是为了绅士风度,让女士可以从容地打扮好自己,再和他重新开始一次完美的交流。他听到客厅那边的声音,挂了电话,做了一些心理建设才走出去。贝莉儿已经洗漱好了,厨房也开工完毕了,她在往桌子上摆煎蛋,两边的碗里是已经煮好的面。 面是意大利面,煮得微微黄了,有点糊。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中国人的口味,煎蛋和面都这么过火。他们天生喜欢吃熟过头的吗?但他已经学会默默的坐在桌前等待自己的早餐。手机对他说:【你想吃拌面还是汤面?】贝莉儿用葱和香油拌了一点清汤,生抽和花生酱拌了一小碟面,两个一起摆他面前,看他吃哪个。 玛利多诺多尔憋了半天。“good m莉莉。”他脑子里一直是她伸手的场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他不明白,他们之间是陌生人,他在之前对她并不好。她对他没有一点所求,不要求爱也不要求金钱,她给他盖被子是为什么?他想难道他还不够美? 他这回连社交微笑都没有及时挤出来,在水泥一样的脸上崩裂了。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自己又搞砸了,气得面无表情。女孩很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她很认真地回答他:“good m too,玛多。” 她的眼睛并没有变,完成月牙,天上落下的星星。 屋外已经停止下雪,很平静,客厅的窗帘拉开了,光线明亮,他没有想过她叫着他的昵称是什么样子,那感觉很怪,全身上下都好似发痒,又别扭,像不是叫的他。他忽而有些嗫嚅。 这还算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他吃什么都能食不知味。他搅着自己那两碗面,断断续续地用手机和她交流,告诉她自己遛了狗,喂了食。桌子底下金毛锲而不舍地在乞求食物,他毫不犹豫地用脚悄悄把它的身体推开——有种报复的快感。结果推得太厉害了不小心踢到对面,女孩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空气有一瞬间安静。 他们两继续埋头吃面。 他一边吃面一边想,大概她知道他知道昨晚那件事了。他有点恼羞成怒,又有点尴尬,又有点不知从哪里来的诡异的高兴。他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事情不自在,凭什么,该不自在的应该是她,为什么要给他盖被子,这么冒犯的事她也干得出来,这样才对。 吃完饭,收拾碗筷,等玛利多诺多尔打理完自己(他的头发还没干),然后他们就要按原计划出门去检查仓库。被玛利多诺多尔丢在仓库的睡袋还是小问题,但是暴风雪即将到来,这时候在存放食材木柴的仓库里发现老鼠就太糟糕了。 其实吧基于和蟑螂相处多年的三不原则——不听不看不想,贝莉儿倒希望能和老鼠和平相处,大家和和气气,不要互相伤害。只是这群老鼠连米袋都啃了,贝莉儿只在仓库里堆了一个月多一点点的食材,她还是个女生,食量小,加上玛利多诺多尔和小黄,食物消耗会快很多,说不得只好和老鼠来一场殊死搏斗。她看了眼旁边的小公举,他紧绷着脸很警惕,但显然不能指望。 她走出门,今天的天气很好,有了阳光,清晨中的雪景很美丽,一片松软的积雪从门口这边延伸到另一边去,树林静谧无声,如童话中的梦境。 只是在这种时候,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瑰丽的悬崖也不是旖旎的小溪和草地,而是黑暗的滋生鼠患的仓库。_(:з」∠)_ 贝莉儿莫名感到一股忧伤。她叹了口气,再次检查自己的工具腰带,卫星电话、手机、电击器,都齐备,她拿着厨房里的擀面杖,玛利多诺多尔万般不情愿地举着铲子跟在她身后。小黄蹦蹦跳跳去冲去雪里玩了,他们打仗一样严肃地走向了隔壁的小木屋,靴子落在开始硬化的积雪上,嘎吱嘎吱地响。 仓库通风和采光都不那么好,很昏暗,走进房子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贝莉儿摸索到墙边的开关按下。……没有动静。咔嚓,她再关上,再按了一次。仍然是一片昏暗。 小公举等了一会儿有点等不住,在她身后紧张地戳了戳她:“what’s up?”他看起来不再像昨天那样随时会逃跑,不过贝莉儿也没觉得有多安慰。她站在黑暗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用中国话来讲,这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呃,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