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易府的时候,钱长雅正在张罗午膳。老太太则坐在正厅里绣着刺绣,郑婉在一旁站着奉茶,聚精会神的盯着老太太手上的动作不曾转眼。 郑婉入府没有多久就能到老太太跟前儿侍奉,也是厉害得紧,看着她那副温婉乖巧的做派,可不正是老太太怜惜喜欢的模样? 看起来摸人喜好倒是她的天赋了…… 易盛安心里嗤笑,面上柔和着眉目,刻意加重脚步声踏了进去。 听到声音,老太太和郑婉抬起头来。 郑婉一抬眼就跟易盛安的眼神对上,明明他只是不经意的瞟了她一眼,却让她心里一悸,不由自主的埋下头不敢再直视。 少爷的眼神,怎的如此渗人? 饶是她善解人意,也读不懂易盛安眼中如一方深潭的冰冷,那冷,若是倾覆出来,足以将人溺死。 等唐才孟和老太太也见过礼,两人朝凉亭而去。 此时冷风呼啸,空气凉得不行。唐才孟拢了拢袖子,沉吟着道:“你家那新丫鬟真好看!” 唐才孟常到易府做客,对府上的小厮的面孔还是熟悉的。 易盛安原见他一本正经的,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却不成想居然冒出这么一句!他顿时一阵无语,抽着嘴角道:“怎么?看上了?不如送……” 唐才孟赶忙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要不起要不起!我娘不喜欢长得太漂亮的媳妇。” 易盛安挑眉,心里暗叹郑婉这副容色确实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道:“原来你都想着把人讨回去做媳妇了啊!” 唐才孟脸一红,又一黑,下意识的一巴掌呼上易盛安的胳膊,“老子才没有!” 易盛安抬手挡住了那一巴掌,整个人却被推得踉跄着往后倒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沉着脸看向唐才孟。 他这脸一沉,居然比钟廷还要严肃些。唐才孟看得一抖,赶忙讨好的笑道:“盛安啊!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哈!” 易盛安本想假装生气吓吓唐才孟,谁曾想他这么快认怂,绷不住脸“啧”的一下笑了出来。 “行了你!” 嬉笑打闹一阵,用了午膳,易盛安左思右想后,寻思着给自己请个武师父——他这一巴掌就被掀翻的身板儿,怎么看都很、不、行、啊! 男人,可不能不行! 易盛安心中重重“嗯”了一声,坚定! 唐才孟在易府待到了晚上,钟廷一直没有过来,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已晚,不是拜访的好时候,两人讨论了一下,决定明天下午去钟府一趟。 送走唐才孟,易盛安回房练字。 月上柳梢头,寒风簌簌起。易盛安写下一笔,从聚精会神中抽离出来,才觉着有些冷。 加了件外袍,易盛安正要继续,房门突然被谁推了一下,发出“咯吱”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极小,宛如错觉,易盛安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放下笔,往门口去。 因为门被他从里面插了门闩(shuan),外面的人推不开,外头安静了一会儿,又推了起来,这一次,对方边推还边嘟囔着,“怎么打不开……” 听到这个声音,易盛安眸色一沉,又突的笑了。 外面的人还在推,使的劲儿不大,只堪堪让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易盛安伸手将门闩□□,缓慢又轻柔,仿若在拆装金贵的大礼。 门闩一出,门顺势而开,身着亵衣的少女就这般显现在眼前。 她发丝微乱,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夜风轻起时,调皮的拂起她耳旁的青丝,柔柔的搭在耳廓又到她的唇边,带起阵阵香风。 她的粉唇微启,青涩的身躯裹在纯白的衣衫里,不怎么凸显,却对易盛安这样的少年最是有吸引力。 “郑婉。” 易盛安轻轻喊道,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郑婉似乎是喝醉了,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的身后,烛火轻轻摆动,将他俊俏的面容隐在闪动的烛光中看不真切。郑婉眼中浮出几丝迷恋,美丽的眼睛里蕴满星星点点的光。 她这副皮囊,确实好看。 可易盛安看着只觉想笑,真没想到,再来一次,郑婉居然还是会做出这事。 易盛安浅浅的勾起唇角,眉眼弯着满面宠溺,“郑婉。” 恰逢灯火缠绵时。 郑婉听着,看着,感觉心里麻酥酥的,也不知道是酒醉人还是声醉人。她并没有听出易盛安声音里的冰冷,只认为往日高傲的人已被她所驯服,心里冒出几丝得意。 但她面上还是做出迷茫人醉的神色,轻轻“啊”了一声,眼睛神光弥漫没有聚集,“什么?” 声音糯得像软糕,又像醇酒。 黑夜,佳人,烛火。 一个血气方刚、还未开荤的男儿,对着可口的小点心,如何不为之动心? 郑婉心中志得意满,又冷得一个哆嗦。见易盛安没有再说话,她嘟了嘟嘴,嗔怪着道:“你是谁呀……怎么在我的房里?你……你出来!我要休息了……” 说着,她踉跄着往门里走。 易盛安没有拦着,任由她走进去往床上躺,一直盯着她没有说什么。 也不知道郑绍阳给郑婉说了什么,居然让她如此舍弃清白的来勾'引他。勾'引之后呢?心不甘情不愿的成为易家的少奶奶?用着易家的钱养情郎? 过了一会儿,易盛安嗤笑一声,走过去埋头俯视着她甜美的睡颜,伸出手一点一点勾勒她的轮廓,往下滑动,落在她的脖颈上。 冰凉的指尖让郑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睁开眼睛,半眯着看易盛安,看了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得,猛的睁大眼,“少爷!” 那震惊中带着娇羞的神色,真真切切的根本看不出假,仿佛易盛安是她心仪之人,突然在闺房中见到,让她又惊又喜。 “嗯。” 易盛安低声回应,双眼盯着她的脖子不移,手指张开。细嫩娇弱的脖子就在他手里,只要稍稍一收紧,一用力,她就会在他手下香消玉殒。 可他怎么舍得呢? 怎么舍得让她这么容易的——就去死。 “喝了多少酒?”他问,声音里夹杂着关心。 郑婉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回过神,“唔……一点点……” 声音欲拒还迎,撩人心尖。她才多大?十四的年岁,就已经这么会“做人”了。 “少爷你怎么来了呀……” 她轻声问道,还当在自己房里。 易盛安笑起来,眉眼含上脉脉温情,将郑婉包裹进去,“你觉得呢?” 他复又拂过她的耳廓,带起她一阵轻颤。 没想到白日里自持的人,到了夜晚竟是这般模样,如何比得上绍阳哥?郑婉心中不屑一顾,做出迷惘模样,“婉儿不知道……” “呵!”易盛安一声轻笑,臊得郑婉脸颊发热,“那行吧,你先睡。” 说完,他体贴的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郑婉心中怔怔之余,万分疑惑易盛安此番动作的意思。 他不为所动,这该怎么办?郑婉轻轻皱起眉头,忧心忡忡。 若是不能……那绍阳哥…… 郑婉心里泛出酸涩的难过,又蓦地坚定下来,一定要成功!到时候绍阳哥年底的时候就能入籍了! 郑绍阳被郑爹捡到之后,郑爹一直没有给他上户籍,像郑绍阳这种外来的人,上户籍是要钱的,郑爹舍不得在他身上花钱,就一直没有给他上。 这也是郑绍阳想要举牒的原因——毕竟迄今为止,他仍然给不起上户籍的银钱——郑婉给他的钱他都拿去买笔墨之类的了。 原先他跟郑婉敲定的主意是,跟易盛安搭上关系,从易盛安身上拿钱,再给自己上个工籍。 这搭上关系指得是让易盛安倾心于郑婉,他对郑婉的外貌有信心,到时候郑婉把易盛安吊着,钱财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郑婉的清白,郑绍阳无所谓,但这话他肯定是不会跟郑婉说的,他只说,“金榜题名之时,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娶你。” 郑婉信了。 男人,不在乎送上门的和吃腻了的,只在乎得不到的和被抢走的,前者是随心,后者是脸面。 郑婉敢这样做也是有恃无恐,多年来,她经常受到骚'扰,对于怎么脱困之事很有心得。 故而头一次遇到这种只看不上的人时,她的内心是复杂的,开始想知道易盛安的想法。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易盛安已经提了一桶水洗起手来。 冰凉的水冷得全身发颤,易盛安却面无表情的搓着手。 脏。 这样想着,他甩掉水珠,心里嗤笑不已。 正要倒水,身边突然响起脚步声。易盛安心里一惊,往后一退转头看去。 黑夜中,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人落在他面前,伸着手,手里拿着一方纯白的手帕。 对方的口鼻罩在面罩下,只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亮如寒星的眼。易盛安和那人对视,听到对方说:“擦擦手,莫着凉了。” 声音低沉分不出男女,易盛安莫名其妙,又往后退了一步。 偷子?强盗? 见他如此戒备,对面的人弯了弯眼睛,柔和了冷煞的眉目。 “喝酒吗?” 易盛安沉默半晌,看着那人一手手帕一手酒瓶,答道:“喝。” 相信一个人,只要一瞬间。易盛安也说不清当时的感觉,只觉着,对方不会害他。 寻了处偏僻地方,两人席地而坐。月光浅浅撒下,将树枝的影子映照在地面上,影影幢幢。 易盛安裹紧袍子坐下,眼一抬,便看到—— 如画眉眼,浅笑似风。 那张脸,熟悉,却又不熟悉,却实乃易盛安所见之最,最得他找不出形容的话。 “来。” 她浅笑,好像他们两人是老友重逢。 易盛安怔怔的接过,一杯清酒下肚,笑开,“原来是你。” 相兰。 比起六月时,她变了很多。只是加上这次两人统共就见过两面,不知道她对他这熟稔从何而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品酒的心情,比起郑婉来,相兰实在是纯净太多了。虽眼里沉黑,像盛着无数故事,对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算计。 有了对比,易盛安就更愿意坐在这里了。 相兰轻轻点头,又给他添上一杯。 两人没有再说话,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不过一会儿,酒已悉数进肚。暖意从肚子里回馈出来,易盛安轻轻打了一个嗝,惊得对面的人一愣,浅浅笑开。 不知是不是酒意作祟,易盛安心里突然的悸动了一下。 “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 相兰轻轻出声,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易盛安回举,随意答道:“好走。” “只是易小公子的恩情,我只有来日再报了。”她眉头染上些愁绪,又笑,“易小公子应是会去远都的吧?” 远都?京城么…… “会去。”科举最后一试就在那出,怎么能不去?不过,恩情?他对她有什么恩情? “那我在远都——扫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