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笑道,“兄长有事离开一阵,这小思睿暂且交给我照顾。师父难得来一趟,那不如”
白须老怪摆摆手,眼珠子滴溜溜的望着小思睿,“我今儿的确是为了冉恒来。”他站直了身子,“鬼宫的人,发现小师弟的消息,大概是在平临城附近。”
“当真?”沈言骇然,“怎么会到了平临城呢?”
“谁知道呢!”白须老怪笑得凉凉的,“不过小师弟藏人惯来有一套法子,否则也不至于躲藏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未能被人发现。平临城一带有个先天条件,还记得赵无忧离开之时是身负重伤的。”
沈言恍然大悟,“那地方曾经是王少钧用来炼制活人蛊的。”
“换句话说,那地方的药材”白须老怪轻叹一声,“若不是冉恒找了这么多年还不死心,我是真当不愿管这些个红尘俗世。一个个爱来爱去,相爱相杀的,有什么劲儿,还不如好好的练功习武才算妥当。”
他含笑望着小思睿,“丫头,你说对不对?”
“小叔叔尊您一声师父,那思睿也该尊您一声师公。”小丫头自然是机灵的,上前就行了礼。
沈言心中警铃大作,坏了!
果不然,白须老怪很是高兴,“你要不要跟着师公学功夫?你爹的武功还是师公教的,师公的武功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如果你跟着师公学武功,来日就没人敢欺负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小思睿撅着嘴,“师公,你可别把我当成三岁的孩子哦!”
白须老怪轻咳一声,“师公记得,你五岁了。”
“那就是了。”小思睿笑吟吟道,“所以师公要换个理由,我爹的武功就已经够厉害了,我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师公学功夫?”
沈言轻笑,俯身蹲下,“思睿,你爹让我好好照顾你,咱们回家去!”
“诶诶诶,小丫头”白须老怪在后头急追,“师公可以给你买好吃的。”
小思睿嚼着馒头,翻个白眼。
白须老怪又道,“我可以带着你玩。”
回答他的还是一记白眼。
“我带你去平临城!”白须老怪轻叹一声。
下一刻,小丫头突然从沈言的怀里挣开,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师公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白须老怪一拍大腿。“小丫头,你诈我!”
小思睿一脸无辜,“师公,你难道不知道一句话吗?兵不厌诈。我可没说不答应你,我只是在考虑你给的条件而已。既然师公说愿意带我去平临城找我外公,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她回头望着沈言,“小叔叔觉得呢?”
“不行!”沈言不答应,“你爹把你交给我,我岂能让你跟师父走,若是你爹回来,我又该如何交代?这事决不能答应!”
白须老怪蹙眉望着小思睿,小思睿笑嘻嘻的扯着白须老怪的衣袖,“那就烦劳师公,帮我制服小叔叔。打赢了咱们就可以走!”
“你!”沈言一怔。
“小叔叔打不过师公,那就说明师公比小叔叔更有能力保护我,既然如此。小叔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小思睿眨着眼睛笑道,“所以等我爹回来,烦劳小叔叔转告一声,就说我在平临城等他。若他不来,那娘就是我一个人的!”
语罢,小思睿牵起白须老怪的手,“师公,我可以不可以马上就去平临城呢?”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生。”白须老怪蹙眉,“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我爹的武功还是您教的,您把我给卖了,来日无人送终的。”小丫头牙尖嘴利,半点都没有吃亏。
老头撇撇嘴,这话说得可真难听,虽然的确在理!
沈言当然是拦不住白须老怪的,他的武功是穆百里教的,穆百里的武功又出自白须老怪之手。所以沈言在这老头手底下估计都走不过十招。眼见着白须老怪带着小思睿离开,他赶紧掉头回去,快些把消息传给穆百里才是。
平临城?赵无忧真的会在平临城吗?
送了消息,沈言便也交代了霍霍一番,与沐瑶二人急急忙忙赶往平临城。要知道,如果赵无忧真的在平临城,那穆百里此后的颠沛流离生涯,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昔年王少钧父子为祸平临城,伙同无极宫制造活人蛊,一不小心便闹出了一场瘟疫。当初如果不是赵无忧和穆百里齐心协力,这场瘟疫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也是在这平临城里,赵无忧第一次和穆百里穿上了新嫁衣。
可平临城这么大,赵无忧和温故会躲在何处呢?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归心似箭的焦灼。
穆百里前往大祁,是为了还林掌柜的救命之恩。那头好像是自己的小师弟惹了什么麻烦,所以掌柜的拿着当日他留在客栈的东厂鹰隼,放出了消息。几经周转,这信才算到了他的手里。
鬼宫里头出来的人,是不许用鬼宫里学到的东西为祸天下苍生的,这一条上他就必须清理门户。然则具体情况,穆百里也不是很了解。
到了那儿他才知道,原来是林掌柜的小徒弟被困在了阵里头。
这阵法的确出自鬼宫,看布置应该是师父所授,然后加入了人为的改动,所以才会这么周折复杂。穆百里无心在大祁久留,当下破阵而入,破阵而出。
不过在阵中他没有发现布阵之人,也就是说,他还是没能见到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弟。当年他入鬼宫比较早,后来提兰出事又早早的离开了鬼宫,是故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师父又收了一个徒弟。
阵法已破,至于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他都不在乎。谁的死活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想找赵无忧,其他的一概不管。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站在雪地里瞧了一眼恢复原貌的山谷,确定阵法彻底破解,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清理门户这种事,他本该自己动手,但是在来的路上他收到了来自沈言的一封信,师父说扎木托可能在平临城。一听得这消息,穆百里自然是留不住的。
寻寻觅觅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赵无忧一人吗?
马车内传来幽幽之声,“既然阵破了,我也该走了。”
“你不打算清理门户了?”老头忙问,“夜凌云还跑了呢!”
“小师弟的事,我会回去禀明师父。至于其他的,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这音色温柔婉转,靡靡之音,有种难言的魅惑。
“穆百里,话不是这么说的,好歹是你师父惹出来的,你不得”老头还没说完,突然一道绛微光闪过。惊得老头一个凌空飞踏,落地时一个驴打滚才算安然避开,“喂,你小子不地道,一声不吭就出手。”
“管好自己的舌头,就是管好自己的脑袋。”车内的靡靡之音,虽泛着一丝清冽,却又不改最初的温柔,“走!”
音落,驱车的小厮面无表情的勒紧马缰。
“去哪?”老头扯着嗓子问,“不等着抓住夜凌云再走?”
“我要去找,要找的人。”他只留下温凉之音,马车已快速离去。
蔷薇上前搀起老头,“伯伯,好吓人。”
“吓人?”老头掸去身上沾染的积雪,“他以前可是要吃人的。”
是啊,五年前的大邺九千岁穆百里,生杀在握,杀人不眨眼。不过老头也不屑去管穆百里的闲事,这些事情还是少沾惹为好,毕竟一个林慕白已经够让他操碎心了。
穆百里是急急忙忙走的,他得抓紧时间赶回去。
对于平临城,穆百里并不陌生,他在平临城也找过,可始终也没有找到属于她的半点痕迹。难道她会在平临城里?
说起平临城,他便想起了第一次与她身着红衣的样子,这大概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她身着女儿装的模样。模样娇俏,映衬着她苍白的脸,还有她眼睛里的倔强。
真的能找到她吗?真的会在平临城里?
然则沈言等人在平临城里找了个天翻地覆也没有找到温故的踪迹,这便让人有些懊恼了。不是说在这里发现了痕迹吗?人呢?
温故远远的看着,悄悄的离去。他的确在平临城,只不过他不想见任何人。
走在冰凉的甬道里,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作伴,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极是无奈的经过了血池石室,进入了冰室之内。
赵无忧还躺在那冰棺里,五年了
这个位置本来是王少钧母亲的安息之地,后来王少钧父子作恶太多,穆百里自然是容不下他们。没有把王家九族都碎尸万段,已经是格外开恩。
知府夫人被安葬在其他地方,但这地宫依旧冷飕飕得厉害。夜深人静的时候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感觉。就是在这里,温故陪了赵无忧五年。
赵无忧的尸身保存完好,几乎没有半点改变,也不知是否因为蝴蝶蛊在她体内存留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再加上此处寒凉,早前就是用来保存知府夫人尸体的,能保尸身不腐。
这些年,温故想尽了办法,可这世上除了蝴蝶蛊哪里还有起死回生之效?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于是便如同发了疯似的想要让女儿活过来。
谁能相信赵无忧死了呢?
你看这眉眼,你看这肌肤的弹性,只不过没有呼吸和心跳罢了,其他的哪里不像活着的时候?
“合欢,睡了那么多年也该睁开眼睛看看了。”温故披着大氅坐在一旁,“你知道我今儿遇见谁了吗?我看到了好多故人。我看到大师兄牵着一个女娃娃,那孩子大概五六岁,远远看着就觉得眉目清秀。对。你不必猜也知道,能让大师兄捧在掌心里的,还能是谁家的孩子呢?”
“我想,那大概就是小思睿吧!不过我没看到穆百里,也不知这臭小子如今在做什么?孩子也不管了,竟然把那么小的孩子丢给大师兄。你也知道大师兄是个武痴,压根不懂得怎么照顾别人,说风就是雨的。”
“合欢,你说穆百里是不是放弃了?他或许另有生活,重新找了个女子,成亲生子,再也不要你了?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放下你们的女儿,你说是不是?”
“你别难过,若真当如此,爹一定不会放过她。”
赵无忧一袭白衣躺在冰棺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合欢,你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跟爹说说话啊?”温故低低的开口,然后便是一声长叹,起身幽幽离开。五年时光,他从最初的精神烁烁,成了如今的鬓发花白。
他顾自呢喃着,“合欢,爹也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唉”
赵无忧双手交叠放在腹上,掌心底下压着那一串佛珠,可佛珠不齐全,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发疯似的跑,发疯似的喊,始终没有人理睬她。她想着这是不是在某个阵里?自己难道困在了阵中?
可仔细环顾又不太对,偶尔能在天空里看到凌乱的画面,那些人的衣服似乎有些奇怪。突然一阵汉服,紧接着又是霓裳羽衣舞,最后又是胡服。
赵无忧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一望无际的地方,寸草不生,不像大漠又有着大漠的荒凉。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年月,一直走一直走,却始终没有尽头。
在这里,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只有孤独和无助。
不过最近她好像能听到一些声音,总觉得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人说的什么她听不太清楚,也看不见说话之人身在何处,但在这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总归是有些声音了,不再是一个人的孤独寂寞。
她在寻找裂缝,因为恍惚间她好像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谁?”她环顾荒凉的四周,“谁在说话?谁在说话?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到底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她记得很清楚,在大邺皇宫里头,她挨了一箭,然后她看到了一道光。
再后来发生什么事,她便不记得了。
等到再清醒过来,就被困在了这样的地方,不见天日,孤独而寂寞。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灵魂状态,毕竟入了此处一来,她不吃不喝也没事,甚至于不断的奔跑也不会觉得疲累。
这是不是鬼魂呢?
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手握生杀这么多年,始终都不曾敬神怕鬼,如今反倒把自己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说起来,这算不算是上天给的另一种惩罚。惩罚她此生杀戮太重,惩罚她此生作孽太多。
无奈的坐在地上。望着这一片了无生机的地方,她觉得很绝望,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在这个地方,逐渐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和希望。
无主的幽魂,生不得死不得,生不如死的飘荡着。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那个方向进来的,在这绝望的地方似乎只剩下了比死更痛苦的挣扎。
她如鸵鸟一般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了怀中,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继续走了,压根没有走出去的希望。
直到不久之后的那一日,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她快速的合上眼睛,刺眼的光逼得她睁不开眼睛。那一刻,她竟生出了几分解脱的心思,身子竟也跟着逐渐稀薄。
她低眉望着落在强光之下的双手,从最初的素白如玉,逐渐变成了透明如蝉翼。她难得笑了,想着:这大概就是结束吧
温故蹙眉站在地宫外头,看着这越发漆黑的天空。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突然乌云密布,竟出现了天狗食日的景象。
自古以来,天狗食日乃是江山大凶之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所有人都看得见这样的天狗食日之景,大中午的,天渐渐黑沉下来,最后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一个过程,不可能一下子黑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