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
“你敢直呼朕的名讳?!”
“你杀了我?”
萧玉琢抬手打掉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
李泰笑起来。“你不就是仗着我舍不得?”
“你该听听那些大臣的建议,充盈后宫,你把自己逼疯了,回忆不过是回忆。”萧玉琢沉声说道,“每个女人都是一道风景,总是看着一道风景,会看够,看恶心的。”
“你就不怕李朔看恶心么?”李泰反问。
萧玉琢抿了抿唇。
“你叫我留下来干什么?好等着看将来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争夺皇位么?”
“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李泰语气笃定的说道。
他越是这般笃定,萧玉琢心头越是泛冷。
“不不,你该娶妻,纳妾,充盈后宫,生一群孩子”
李泰又猛地捏住萧玉琢的下巴,“然后放你和他一起私奔天涯么?”
“这怎么是私奔呢?”萧玉琢笑起来,“你忘了,我们可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圣上。”一声低低的呼唤。
随着叮当一声脆响。
萧玉琢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宫女,将茶碗放下,垂首而立。
宫女原本应该低着头,她这会儿却并没有。
非但没有低头,她还直直的看向萧玉琢,眼眸之中有惊讶,有了然,剩下的就是平静和淡然了。
她见萧玉琢也在打量她,便弯着嘴角,对萧玉琢笑了笑。
这么一笑,如殿外的阳光全都倾泻入殿内。
年轻姣美的脸上,璀璨生光。
萧玉琢点点头,这就是景延年说的那宫女了吧?
她看了李泰一眼。
这宫女入殿送茶,并未通禀。
李泰为了和她说话方便。将宫人都遣了出去。
这宫女却敢进来,可见在李泰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样的。
“出去。”
“婢子给护国夫人磕个头,这就告退。”宫女忽然弯身跪下,朝萧玉琢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你朝我磕头做什么?”萧玉琢微微皱眉。
那宫女脸上略带笑意,“婢子原本是浆洗房洗衣服的粗使宫婢,能有今日荣宠,乃是乘夫人的风。既得了夫人的恩惠,今日有幸遇见夫人,自当郑重其事谢过夫人的。”
萧玉琢瞥了李泰一眼。
李泰并未多言。
那宫女自作主张的送了茶,磕了头,又悄悄退下。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如今圣上已经不需要借着妾,来怀念旧人了,还求圣上放了妾吧。有如此肖似郡主的人在圣上身边,圣上想念郡主的时候。还不是随时都能见到?”
李泰表情挣扎,“玉玉,朕不是”
“圣上大概自己也分不清楚,毕竟您是真心喜欢过郡主的。且当初一而再的靠近,都是因为郡主的缘故。”萧玉琢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冷凝而紧张。
萧玉琢寸步不让,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李泰盯了她良久,仿佛要把她的脑壳面门都盯出个洞来。
他这才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
他转身向后殿行去,萧玉琢不由自主看了眼他的背影。
他身形不似景延年那般健硕,明黄色绣龙纹的衣袍略有些宽。
他负手而行,步伐很慢,行走间有种孤寂的感觉无声蔓延。
萧玉琢躬身退走,退出殿外,阳光洒在她身上,她长出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溢出笑来。
她在宫人的引路中,向宫外走去。
远远瞧见等在宫门口的马车,和站在马车近旁的景延年,她的脚步不由越发轻快。
她走着走着,甚至小跑起来。
最后竟越过了引路的宫人,直奔向景延年。
景延年向前迎了几步,不顾周遭还有好些宫人侍卫,他伸手将她抱紧怀里。
萧玉琢在他怀里笑,笑着笑着,却又落了泪。
景延年有些手忙脚乱,“玉玉,怎么了?”
萧玉琢爬上马车,趴在他腿上。
景延年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你若是舍不得走。咱们就不走了!”
“走,明日就启程!”萧玉琢立时说道。
景延年愣住,“明日?”
“免得李泰再反悔了!”萧玉琢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舍不得重午,舍不得阿娘罢了。”
景延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日后可以请父亲母亲也到江南去看看。”
萧玉琢扯了扯嘴角。
大夏的交通不便,没有汽车飞机,他们南下尚且不容易呢,长公主只怕没有机会回南下和他们团聚了。
当晚萧玉琢和景延年一道去了萧家。
同长公主告别之时,长公主板着一张脸,狠狠的盯着景延年。
景延年一面赔不是,一面应承着,一定会对萧玉琢好,绝不敢再惹她生气云云。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在长安尚且有所依仗。还有些旧部,有昔日大将军的威名。你去了江南,还想欺负我儿玉玉?呵,这些年来,我玉玉岂能还是那个任你欺负的小丫头片子么?”
景延年微微一愣,“母亲说的是,日后我更惹不起夫人了。”
萧玉琢颔首轻笑,“阿娘,修远如今待我可好了,外头的事情我多请教他的主意呢。”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头,“你长大了。”
“重午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不长大,能行么?”萧玉琢轻笑。
长公主偷偷抹泪。
留他们再多住些时日。
萧玉琢却拿出一份地契,“当初建玉府,费了不少功夫。我原想着就是要留给母亲的。”
长公主连忙摇头,“你在长安连个住处都不留么?我要你的宅院做什么?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长安了?”
“女儿没能给母亲什么,日后还要仰仗母亲在长安多多帮扶重午。这是女儿的一点点心意,纵然知道母亲用不着,却还是想要留给母亲些念想。”
长公主眼眶湿润,她紧紧攥住萧玉琢的手,舍不得松开。
萧玉琢看着长公主如今越发苍老的脸,刚穿越来那会儿,长公主意气风发,一言不合就动鞭子的模样重叠在眼前。
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母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萧四老爷抱着长公主的肩,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重午不是留给你了?你还不知足?”
长公主吸吸鼻子,“好了,既然决定要走。就赶紧走吧!”
话这么说着,她攥着萧玉琢的手却并未有放松。
那种不舍,那种想要留下她的心意,如何也割舍不断。
萧玉琢被景延年给拖走了。
她在马车上,把眼睛都给哭肿了。
吴王府里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天蒙蒙亮,便见好几辆宽大的马车驶出吴王府。
晨鼓从皇城城墙头上传来,鼓声阵阵。
皇城城门缓缓开启。
一流马车直奔城门口。
萧玉琢还有些昏昏沉沉,“我说要早些走,你这也太早了吧?”
“我的心似箭,已奔江南去了。”景延年搂她在怀,笑容漾开在嘴角。
他没说的是,越早越好,免得李泰反悔又来拦。
皇城高高的城墙上,却站了好些人。
有侍卫。还有灰衣的太监伺候着。
众人簇拥之下,有一身着明黄色龙袍之人,立在城墙头上,极目远眺。
鼓声阵阵,皇城城墙好似都在鼓声中颤抖。
他的身影却岿然不动,望着南城门的方向,呆呆而立。
忽有一个身量纤瘦的宫女,拿着一件薄薄的披风,从后头上前,将那披风搭他身上。
“圣上,晨起风大,小心着凉。”她声音轻轻的,没有娇媚,却叫人无端的落入无尽的回忆之中。
圣上转过身来,东边天际晨光熹微。
淡然晨光涂抹在她略带稚气的年轻脸庞上。模糊了她脸上线条,只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圣上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玉玉”
“回禀圣上,婢子严氏幼芳。”
圣上轻声笑了笑,“朕知道。”
重午在爹娘离京之后,一蹶不振了好久。
“太子殿下,有一封画卷,是给您的。”重午身边的太监封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卷而来。
重午挑了挑眉梢,“谁送来的?画得什么?”
“是从南边儿送过来的,上头有吴王殿下的题字,奴才们不敢打开。”
“我爹?!”
重午忽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快拿来给孤看看!”
太监连忙将画卷从布袋子里取出来,缓缓展开在重午面前。
卷起来的并非一幅画,却是叠放在一起的好几副画。
头一张是在一艘船上,阿娘临着船舷而立,爹爹坐在一旁垂钓。江风拂过,阿娘的秀发衣袂随风轻扬,爹爹紧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重午眼眶略湿,连忙翻到下一张。
第二张的画风和头一张全然不同。
这更有些他外祖父画漫画的风格。
“这是吴王殿下吧?怎么掉水里去了?”一旁的太监瞪大了眼睛。
这幅画上没有阿娘,只有爹爹和祖母。
爹爹在江里抱着条大鱼,表情兴奋的夸张。
祖母一脸嫌弃的站在船舷上。
“这儿有署名!”太监眼尖,指着纸张的右下角说道。
重午眯眼去看。
果然见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花体“玉”字。
再翻回第一张,右下角也有字,是一个隶书的“景”字。
“这多半是祖母画的,祖母擅长工笔画。”重午小声说道。
“后头还有许多呢,这是吴王及王妃一路上见闻,趣事儿吧?”太监看的饶有兴趣。
重午却抬手按住那一卷画,“不许看了!”
太监微微一愣,“太子殿下不正想念吴王王妃么?看看这画。就好像身临其境,好像从未曾同他们分离一般,他们一路见闻,太子殿下也能看看”
“闭嘴!”重午抬手在那太监头上一敲。
太监疑惑不解的看着重午,“殿下这是”
重午分外爱惜的摩挲着那一叠画卷,满目柔情,他轻叹一声,“今日看完了明日看什么?”
太监怔怔看他,良久才垂眸忍住叹息,却忍不住对太子殿下的怜惜之情。
“人生就是有得有失,选择一些事,放弃另外一些”
重午还是恋恋不舍的翻开第三张画卷。
“这处园子真好看!”太监凑上脑袋来。
这是一幅水墨画,色彩浓郁的水墨画。
这颜料不知是用什么调配出来的,极为鲜亮,一大片花圃。阿娘扶着高隆的肚子,站在花圃中间,阳光落在阿娘身上,阿娘半眯着眼睛去嗅树上一朵艳红的花。
重午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扬起。
虽然这幅图只看到阿娘一人。
他却像是感受到一家人聚在一起那种其乐融融的情形一般。
“备笔墨!”重午忽然嚷道。
太监连忙去铺纸准备。
“不不,不在这儿!”重午又摆手,“去魏先生家!魏先生明日大婚,要迎娶菊香姑娘,把笔墨画架摆在魏先生家!明日孤要亲临魏先生家,为阿娘作画!”
“快快!”景延年手忙脚乱,一面指挥着丫鬟送水进去,一面拿着毛笔蘸墨,“阿娘转过些身来,儿要把您在门口焦急盼着孙子的情形画下来!”
景夫人跺了跺脚,“玉玉都快生了!你便是只画个背影,也能看出焦急来!”
景延年擦了把脸上的汗,不慎将调配出的鲜亮颜料抹在了脸上。
俊逸的面庞上看起来有些可笑。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呜哇”
他立时扔下笔,直奔产房门口。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太夫人!是个小郎君!”
这幅焦急待产的图终是没能画完。
“玉玉侧着点身子!”景延年奋笔疾书。
萧玉琢坐月子这一段时间,他倒是没少画“哺育图”。
一张张满是温情的画卷,源源不绝的送往长安。
亦有画卷,从长安送回。
也许分离,有时候是为了用另一种方式,更好的相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