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湘音回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她拎了两烤番薯,脸上带笑,丝毫不见上午的急赤白脸。 倪青跟付言风在白纸上画五子棋消遣,一同抬头看着她。 “回来路上正好看见有卖的,新年能买到烤番薯不容易,老大爷说是黄心,你两趁热吃。”她把烤番薯往茶几一搁,笑着说完后转身回了房里。 付言风放了手中的笔说:“我先回去了。” 倪青拿笔戳了戳番薯:“拿一个走。” 付言风拿了一个小的。 倪青说:“你拿大的。” 付言风换了个大的:“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倪青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等人走到了门口,她突然想起点事,又开口说:“过几天给你样东西。” 付言风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卷子我可以自己去复印。” 倪青摆手:“不是卷子。” 等人走后倪青一个人在客厅窝了会,她拿着那个温热的烤番薯来来回回的滚,滚到都没什么温度了才拿起来啃着吃了。 她跟唐湘音心平气和坐下来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外面天也已经黑透了。 唐湘音照例给了倪青红包,今年是两个。 倪青拿手上转了转:“这是要抚慰我受伤的小心灵?” 唐湘音说:“另一个给小付的。” “……”倪青说,“牛逼了啊,红包都托人转手了。” 唐湘音掀了掀眼皮:“呦,你这是大小姐懒得转的意思?” 倪青捏着两红包“啪啪啪”拍了拍桌沿。 安静了会,倪青说:“手怎么了?” 唐湘音左手虎口贴了两创可贴,歪七扭八的从缝隙中钻出点伤痕来。 “不小心被蹭了下,没什么。”她说的轻描淡写。 上午出门后唐湘音兜着满肚子气找了唐忠林,她不可能放着这个混账老爹不管,但也不可能继续给他还债。 唐湘音说:“这种钱跟高利贷有什么区别,别说我没钱,我有钱我也不可能全扔进去,你还要不要我过日子,还要不要你外甥女过日子?你是要我们娘俩跳河死光光才甘心?” 唐忠林以前欠的那些钱是从正经人家那边借过来的,都是辛苦钱,钱难赚,谁都不容易,那些债不管怎么样都得咬牙给人还上。 现在安分过日子的人都不会再睁眼瞎的给唐忠林瞎折腾,能折腾出来的又是不正经道上的。 所以唐湘音塞了500块给她老爹,让人找地方去躲躲,不够了再问她要,多的没有,吃顿饭的钱还是能给的。 这一打发要饭的举动彻底把唐忠林给刺激了,两人起了不小的争执,推推搡搡间唐湘音坐了一个屁股蹲,左手划开一道口子。 她忍着刺痛看伤口缓慢的溢出鲜血,突然就一阵心力交瘁,懒得再跟这老头废话,起身回了家。 这事杜建梅不知道,年纪大了,身体也每况愈下,唐忠林在这点上倒还有分寸,将事给隐瞒了下来。 唐湘音这时也嘱咐了遍倪青别跟外婆报这个信。 倪青说:“我又不傻。” 唐湘音后来给她放了一盆热水泡脚,又给重新上了药,第二天倪青的脚踝就已经舒服了很多。 她出门前往楼上看了眼,预料之中的大门紧闭。 按之前的说辞,付言风今天应该去上工了。 倪青坐车去了趟市区,春节期间,商铺关了大半,她买了杯热饮坐着喝完,就去商场溜了一圈,买了一副棉质的男士手套,银灰色,款式简洁大方。 这是昨天付言风离开前,她突发奇想的决定。 这副手套送出去会是个什么效果她无法预料,付言风可能会觉得见鬼了吧。 不知道他的具体下班时间,倪青只能开着门等,唐湘音以为她是要送那个红包,倪青没解释。 门就开了一条缝,足够她听见楼道的脚步声。 倪青这一等直接等到了晚上十一点,大过年搬砖能搬到这么晚,倪青感觉这人要成神仙了。 在她听见脚步声的同时,门被轻轻推了一下。 付言风站在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外看着她说:“你们怎么开着门?” 一根根的柱子将付言风分了好几瓣,从倪青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三分之二的脸,加上身后黑洞洞的背景,倪青被他盯得发毛。 她起身去开了门,先把人叫进来。 付言风又成了一副泥水里滚过的模样,睁着一双干净清亮的眼看她。 他说:“找我有事?” “啊!”倪青说,“你坐下,有东西给你。” 手套和红包都放在了卧室,她跑进去拿,捏到那双柔软的手套时倪青纠结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就产生了两秒,很快又收敛起来,转身走出去。 将东西往付言风跟前一搁,只一眼就看了个全。 付言风先愣了下,随后表情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好像是感动,又像是震惊,还有一种交织着悲伤的仇恨,融汇到一处后是说不出的复杂。 倪青盯着他看了会说:“红包我妈给的,这是过年习俗,小孩拿红包就是讨个彩头。” 付言风没吭声,伸手拿起了那副手套拽手里用劲的搓了搓。 倪青鬼使神差的就心疼了,尼玛,这么干净的手套,你拿来当擦手布用的吗? 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这么干瞪眼的看着。 “手套我今天出门时给你买的,摸着还挺软,你这手还是要多注意,毕竟还得画画呢!”她为自己的行为做了一番解释。 可惜付言风不为所动,他似乎掉进了一个漩涡,在里面挣扎沉浮出不来。 “我以前说过看你不顺眼。”他说。 倪青心想:傻愣子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跟什么。 嘴上说:“嗯,是有这么回事,然后呢?” 付言风有些失神的看着那副手套:“现在也一样。” “……”倪青说,“尼玛,你有病是不是?!” 付言风说:“唐阿姨对我好,所以我想为她多分担一些。” 倪青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所以她能得到付言风几个好脸色那还都是托了她妈的福了? 卧槽,这人今天脑子是被猪啃了吧,一个人情商再低,也不至于滚去负数啊。 倪青气的鼻腔能喷火,脸不是脸的瞪着付言风,冷笑着讽刺说:“呦,您脸还真大啊。” 付言风空着手站起身:“我走了!” “滚!”倪青喊了声。 看着对方朝门外走的背影,犹自不解气的起身,一把捞过那手套追上去,将人用力推出门外,又叫嚣着说:“不要拉倒,谁稀罕了,真是扔垃圾桶都比扔你身上强!” 吼完随手将手套扔向了下面的平台,“砰”一声甩上了门。 付言风呆呆的立了片刻,转身朝楼上走,到一半,又止了脚步,他回身重新往下走,直到捡起那副被可怜兮兮丢弃的手套。 拍了拍阴暗中压根看不到的灰,塞进了口袋。 倪青气的不行,甩上的那扇门并没有很好的表达出她冲天的怒火,伴随着愤怒的还有说不清的羞恼和委屈。 她捧着满心好意往上凑,结果对方不单不领情,还很不要脸的给抬手掀翻扔地上给踩了个稀巴烂。 倪青从未有过如此挫败丢脸的经历,像被人狠狠当众扇了一记耳光,这耳光不仅疼,还像一个永远洗不掉的耻辱。 唐湘音走出来说:“吵架啦?” 倪青拿起红包晃了晃:“这归我了。” “行啊。”唐湘音说,年轻人偶尔吵吵架也正常,她没当回事。 之后倪青就没出门,只是想到这事还是闹心的很。 很快就开学了,付言风凑了一学期学费去报了到,顺便申请走读。 他是他们班一宝。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在他的教学生涯中付言风是他碰到的最出色的一位学生。 所以一听说这小子要申请走读的时候,这男人就不淡定了,心下禁不住猜测是否被张池那帮混小子给带偏了。 把人叫到办公室好好唠了唠,付言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听着。 听完依旧我行我素,从学校出来就直接去了打工的地方。 外套一脱,就跟着一帮工人开始忙活。 这边累归累,钱能实打实的来,晚上也会开工,赚多少全凭自己干多少。 付言风扛着一袋水泥走的时候觉得不把自己当人看的话,这个日子应该还是能过下去的。 这个晚上回去的时候,他的手上蹭掉好大一块皮,血水掺着尘土,脏的不堪入目。 他不见疼的握了握拳,然后飞速奔跑起来。 到小区时已经喘成狗,他快速上楼,在倪青她们家门口停了,这边被泼了大片的红色油漆,好似一个凶杀案现场,大晚上猛然一见后背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敞开的门里投射出的亮白光线稍稍驱散了一些阴森感。 “阿姨!”付言风先叫了声,然后走进去,看到唐湘音捂着脑袋坐在地上,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乱的像稻草堆。 “这怎么了?”付言风连忙蹲她身边问了句。 唐湘音抬头,从血迹斑斑的指缝里看付言风,还有心思笑了下,说:“没事,就那帮讨债的又来了。” “我先送你去医院。”付言风说着要去扶她。 唐湘音连忙避了下,摆手:“没事没事,小问题而已,用不着去医院,家里上点药就成。” “你把手拿下来我看看。” 唐湘音没动。 付言风叫了声:“阿姨!” 唐湘音叹了口气,把手拿了下来,破口的地方在眉骨,沿着往下划到了眼角,由此整只右眼都肿成了一个球。 “不行,”付言风说,“这得去医院,不能随便了事。” “去什么去,不去,我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唐湘音也不遮着掩着了,独眼龙一样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说,“眼睛要有问题我还能看的着你啊,崩瞎担心了,顶多两天也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安静了半晌,唐湘音发愁的说:“就是倪青明天要回来了。” 说到这,她猛地转头看一脸茫然的付言风:“你怎么会在这?” 她上下扫了人一圈,叫道:“没去上学了?” 他们两的时间都是错开的,由此唐湘音压根不知道付言风每天都有回来。 付言风便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通。 唐湘音拧着眉,搭配那只青蛙似的眼,怎么看怎么滑稽:“你这样还能学好?” 付言风偏了下视线,说:“没事,时间分配好就行。” 实际上就凭着他们学校的师资力量,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蹲在教室里都不一定会有什么提升,不过这些他也懒得说。 既然唐湘音不愿去医院,付言风只能帮着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回楼上。 唐湘音说:“小付,阿姨对不住你。” 付言风看着她。 唐湘音难以启齿似的说:“你那门口估计也有那些东西。” “没事,”付言风说,“不碍事的。” 回了家,付言风忍着满身酸疼去冲了澡,出来后就着冷水吃了早上买的两馒头,然后坐到桌前开始自己制定的复习工作。 夜越来越深,临睡觉时他又拿出那副手套看了看,似乎借着这个动作能让糟糕的生活稍稍美化一些。 倪青明天回来。 付言风忍不住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