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很想留住这一刻。
如果回到家,总有一个人在,一直在……
可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他的家,从母亲和妹妹死掉那天起,就不复存在了。
而眼前这个人,看着乖巧顺从,有时甚至有点意外的笨拙,心思却千伶百俐,讲起话来更是满嘴谎言。她说的一切,真真假假,关键处,都是假的。
温蕊……多半连这个名字也不真。
岑骥微翘起嘴角,不为人察觉地自嘲。
怎么可能留得住呢?
这简直就像一缕风、一束光,终是留不住的东西。
顿了半晌,他低声问:“昨天……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李燕燕缓缓放下护住头发的手,在心里,默叹一口气。
还能因为什么呢?
就像岑骥在莫老爹家没抛弃她,在雪崩中尽力救她,这不过是两个不算好人的人,尚未消泯的一点恻隐之心吧。
可李燕燕想,岑骥不会爱听这话的,他是个高傲的人,高傲到蔑视这世间的一切规则,不惧怕敌意,却不大容易接受别人的同情。
尤其这份同情出自李燕燕这样一个脆弱不堪,仰赖于他的人。
她决定装傻:“昨天?我见你抖得厉害,怕你冷呀。就像我之前来月事,感到冷,你不是也——”
“我没有抱你。”岑骥突然打断。
“啊?哦……”李燕燕觉得怪怪的,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我……”
“反正我是怕你冷。”她理直气壮地说。
岑骥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稍稍转过脸去,道:“后天一早,你和岳掌柜走。”
“王掌柜是外乡人,我问过早年认识他的人,几个人都说这人曾经有些贪图美色,惹出过不少事端,所以才避走他乡。到定州这几年虽然没听说再犯,但路途中间什么样又不好说,还是算了。”
“而岳掌柜这个人,虽然脾气冲,倒是个知根知底的。他家人都在定州,既然知道你识得我,自会考虑到白石山的势力,不会待你太差。你就再狐假虎威一阵子吧。”
李燕燕觉得,岑骥说起这些,之前那短暂的熟稔消失殆尽,他又变得冷淡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李燕燕真诚道谢。
她想了想,又问:“那……我们之前说好的赏赐呢?你不去淮南,怎么给你?”
岑骥淡笑,“先让你赊账。可不是不要了,别想赖掉。”
“一定不会的!”李燕燕答应得痛快。
“那……”她犹豫着问,“你之后,会去白石山么?”
“嗯,古大哥帮我安葬了娘和小叶儿,现在他的寨子需要人帮忙,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他说完这句话,语带疲惫,也不多解释,迈步朝屋子里面走。
可我并没问他为何要去白石山呀……李燕燕精明地抓住了这点,岑骥那句话,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要说服自己,这个人……李燕燕盯着岑骥寥落的背影想,他现在简直像溺水的人,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恩义也好,什么也好。
——只要是能把他锚定在这世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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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天,和之前几天一样,李燕燕起床时,岑骥已经不见人影。
她的行李本就没多少,一直放在包裹里,不必收拾,金疮药岑骥说会给她带回来,连破损的衣服也都拜托田婶子补好了。
李燕燕于是又跑去厨房,温习如何生火。她自认聪明,可生火却学了很久才会,总是在火苗窜起来那一刻害怕,后来还是岑骥强按着她的手,才教会。
昨日练了几次,这会儿她已经有些掌握了门道,点着了炉灶,静等水烧开,温热的火苗让她忽然生出一份倦怠。
虽然仅仅在定州待了数日,但好像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明日她又要踏上逃命的旅途,不知下次安睡,会是什么时候。
水还没烧开,院子里,突然又一声闷响。
岑骥依旧有门不走,跳墙进来。
这么早就回?他不是要出城祭拜黄武师么?
李燕燕有些纳闷,刚推开厨房门,就见岑骥迎面而来,神色凝重。
“淮南去不了了。”他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