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寅时就醒了,叫了丫鬟来洗漱完毕,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吕仲之昨晚歇在前院了,薛氏又睡得早,这会子也清醒了。她想着,就是在堂屋里坐着,也比掐准了时间去强。 薛氏进了院子,老太太这头的下人倒已经忙活开了,准备锅碗瓢盆的,旁边厨房里头升灶的,那筐子浆洗的,见了她也都叫一声太太。薛氏也不摆架子,进了屋坐着喝茶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旁边两个大丫鬟聊几句。 又过了一个时辰,里头老太太才有了动静,薛氏忙进了里间,自己代替云珠服侍着老太太。云珠不好推辞,脚却像长在地上也不愿下去,这老太太挑剔得很,薛氏恐怕还没摸准脉门呢!若是惹怒了老太太,她站在旁边侍候着也不至于被罚。 吕老太太瞧见是薛氏,再多的话也没一句,只由着薛氏和云珠两个扶着她漱口洗脸,等到要插戴穿衣裳了,吕老太太倒是斜着眼睛瞧起了薛氏身上的穿戴来。 薛氏今日穿得喜庆,一身银红金边琵琶襟绣裙,头上、手上是一整套的金头面,衬得她这新嫁娘面色红润身段秀美。可吕老太太最见不得旁人穿得比她好,何况薛氏还年轻漂亮!吕王氏一想着又是个来分儿子孝心的便更是不喜欢!穿成这么个样子给谁瞧呢?大家太太便该摆出个样子来,到底年轻不晓事儿! 吕老太太斜眼推开薛氏的手道:“还是云珠来伺候着吧,你这手上手腕上都戴着器件,我可不敢叫你伺候!” 云珠连忙低头上前,麻利地给吕老太太选了件檀色琵琶襟的,头上又插戴了一对金海棠镶翡翠簪,脸上晕了两朵不浓不淡的胭脂,嘴上又抿了淡红的口脂。吕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皮子又黑,脸上褶子不少,可在穿戴上头却一样不落下。 等到吃上早膳已经辰时了,薛氏腿都站麻了,只得恭敬地跟在吕老太太身后又是给她布菜,又是摘了戒指镯子给她擦手擦脸,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道的。吕老太太瞧着她倒是恭敬,心里几分不快也就消了七八分。 吕老太太吃完了早膳薛氏还不曾动过一口,便是还要等着伺候完了婆婆再道灶下去端了用的。 吕老太太想起王姨娘的孩子也快满月了,便扯着薛氏道:“恭哥儿也要满月了,这满月酒你可要好生发了帖子请几个夫人一道来吃席面!我可交代给你了,须得给我办的圆圆满满的!” 薛氏犹豫一下道:“这……外头却没有这样的规矩,旁人家庶出儿子满月最多也就两三台席面,咱们家也须得斟酌着请人。” 她这话说得倒不全是为着私心,寻常官宦人家庶出孩子满月有的连外人也不请,就府里几个妾室和庶出子女围着吃上一桌,再赏些东西便罢了,更没有告上告祖的流程。概因着这庶出子都是不记族谱的,有礼没礼的都无甚区别。更别说旁人家的主母哪里会来吃这庶子的满月宴,这不是自折身份嘛! 吕老太太最不喜欢旁人忤逆她,这下脸也拉下来了,一拍桌子就问薛氏是不是瞧不起庶出的儿子有心耽误孩子前程!又问她在薛家是不是没学过甚么是三从四德,连婆婆说的话都要驳半句留半句的! 薛氏给吓傻了,连忙跪在地上。她虽有几分私心却没吕老太太说得那么大!她嫁来之前她娘便扯着她说,这农家来的老婆子也不是个讲道理的,往后凡事顺着她点便是了!他们乡下的休媳妇可不论什么七出之条,但凡不贤惠的,没儿子的休了便是! 吕老太太见她怕了,心里得意,拿脚踢踢薛氏按在地上的纤纤玉指道:“罢了,你瞧不起这孩子是庶出的,放在我身边养着便是!等满了周岁再叫我儿给他记了族谱!那可比你再生的还有脸面!” 这话一出,薛氏更傻了。她哪里想着吕老太太会来这么一出?她本是填房的,生了孩子没有元配嫡妻的身份贵重也罢了!这个庶出的儿子在老太太那头养着,岂不要爬到她头上去! 这怎么行! 薛氏上前抱着老太太的腿边掉泪边道:“这孩子媳妇养在身边便是,往后便当嫡出儿子养着!母亲带这刚出生的未免太费神了些!媳妇拿他当自己亲生的看,又怎敢耽误他前程!” 吕老太太叫她起来回话,又摆摆手道自己便是年纪大了也还算精神,带个孩子的事儿也不成问题,叫她赶紧下去吃早膳吧,自己这里用不着她了。 薛氏虽心不甘情不愿地,也只得告退了。本是想在婆婆面前给自己挣个前程,没想到一顿早膳吃得脸面全无,府里下人具是看人下菜碟的,瞧着薛氏又是跪又是哭的,加上管家大权还把在老太太手里,心里倒是生出了轻视之心。薛氏的早膳便成了榨菜拌白面条。 一顿饭下来薛氏既没骂谁,瞧着也没不乐意,面色平静地吃干净了,还给了守灶的婆子几个赏钱。 转眼过了半个月,这日意姐儿正吃着午膳,她一个人吃着并不多,只点了条西湖醋鱼,一碗鱼香茄条,长公主又给她添了一碗蒸萝卜叫她全部吃完。 意姐儿这几日正学着给长公主绣衣服,她不说手拙也算不得手巧的,到底是不做活计的闺秀,这些平日里都是叫下人做的。 现下起了绣衣裳的心思便日日都绣,晚上还叫金珠给她掌了鱼油灯再绣,各式花样子都要比着上辈子京中流行的来,不会绣的还要画出来再叫金珠给她比着绣,非得绣得好看了才算。给长公主知道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日日叫变着花样儿做了胡萝卜来给她吃着明目呢。 意姐儿吃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用银著夹了奶汁角,脆脆地咬在嘴里满口酥香味,吃了一块趁着味儿还没散连忙夹了快萝卜吃在嘴里。 好一会儿才把萝卜吃完了,奶汁角也给吃了半碗,长公主便派了番羽来请她过去,说是要见客。 金珠匆忙给她外头加了件这季将将做的雪青色云丝外裳,耳朵上也戴了一对儿珍珠耳珰,手腕子上戴了一对儿羊脂白玉的小镯子,头上簪了三朵细巧的水晶海棠,整个人瞧着秀气又精贵。意姐儿这才叫番羽带着去见客人,不然就她平日里在院子里这家常的衣裳,头上手上也不戴东西,旁人还当她怠慢了。 到了院子里才发现外头站着的婢子穿着倒像是上次章脩颐带的那几个,都是统一的秋香色罗裙配简单的反绾髻。意姐儿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不知怎么,每次见着章脩颐她总是要紧张一回。 可进了里头却见着一个看上去四五十的妇人,头上身上穿戴的倒是简单,偏偏瞧着就是雅致非常。脸上也不似旁的夫人都是妆容精致又爱贴花钿,她一张素白的脸眉清目秀的,瞧着也慈和。 长公主招了她来,示意她道:“这是章夫人,上次你见着的士衡哥哥便是她的儿子。” 意姐儿心道那这位岂不是淮南王妃了?想着便对着章夫人一礼,糯糯地叫了声夫人好。 章夫人瞧着她玉雪可爱的样子心里喜欢得紧,忙把她揽到跟前来问她喜欢吃什么呀,喜欢玩什么呀,平日里读些甚么书呀。 意姐儿对着章夫人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来,都一一回答了。 长公主便让意姐儿坐在圆凳子上头,自己拿了点心吃着,她自家又同章夫人聊了起来。 意姐儿刚刚吃了午膳也没什么胃口,便拿着长公主给她备着的奶茶一口一口小啜,耳朵也竖起来听着。 章夫人浅浅叹口气道:“我这回来将将来了,他又走了,算着已是快五年没见着面了。”语带惆怅。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这回可不是士衡不想见你,这回是我那皇兄把人给派去石安了。” 章夫人忧心道:“京城去石安那非要一个月车程,还是快马加鞭的。那是甚么偏僻地头!他怎么就不听话!我和他爹还能叫他吃苦不成!”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长公主淡淡笑了下:“你啊,自小便爱操心这操心那的,偏偏你这操心是多余。士衡年纪轻轻的便该出去历练着,我瞧着京中那几个世家子没几个好样儿的,多是靠着祖上有口金饭碗混日子。你有了士衡这般出息的还不知足!”舍了世家贵公子的名头自己一步步从科举往上的,还真没有别人了。 章夫人想想也笑了,她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又愁道:“我这次来京城也是想着给他相看着媳妇,又怕相得不好了或是他瞧着不如前头李家那个了,日后夫妻处不好,也是愁死人了……” 章脩颐前头和一位青梅竹马的李家姑娘定过亲,只那姑娘福薄,豆蔻年华地便去了,章夫人是觉着他定然是念着她了,才过了这许久都不许亲事。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依我看啊,他去那头赴任怎么着也要几年呢!一来二去的又不能叫人家闺女儿去石安和他拜天地,女孩家身子弱,可不能这么折腾!” 章夫人点点头道:“也是如此,我也不必急着相看,慢慢来便是了,我总不能拿刀逼着他娶媳妇。”这年头便是二十好几了还不曾成婚的也不是特例。 长公主端了茶抿一口,才和她咬耳朵道:“你瞧着,我的意姐儿怎么样?” 章夫人瞧着一旁正一口口啜奶茶的小姑娘,倒真开始考虑起来了。这小县主除了年纪小些,旁的倒是她见过贵女里头数得上的。便看这小脸蛋也是福相讨喜的,给长公主教养着性子也好,而且说不得章脩颐会喜欢这年纪的呢?等她嫁过来也不过十四五的岁数,年纪轻的也比年纪大的好生养!到时候便等着抱孙子了! 况且男人有哪个不爱豆蔻枝头的花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