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晏珩便提起下摆,在扫去积雪的石砖上虔诚地跪了下去。
她认认真真地行了三稽首大礼:“孙儿晏珩,给皇祖母请安。恭祝皇祖母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话落,她听见殿门外罩着的暖帘被挑起,紧接着有清浅的脚步声响起。想必是内里传话的嬷嬷,思及此,晏珩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诚恳。
可惜来的不是什么传话姑姑,而是她一别数月不见的心上人——陆婉。
陆婉:“……”
晏珩:“……”
因太医嘱咐过,太后眼疾,不可见艳色,所以陆婉每日清晨过来抄经时,都会特意换上新做的月白色冬衣。
月白缎子袄,白绫素色裙。衣澹胜芙蓉,人润似莹玉。
晏珩不禁出神。眼前的陆婉,与自己离京前,所见的住在红浪翻飞的凝晖堂里的少女,有了几分不同。本该厚重的冬衣穿在她身上丝毫不显臃肿,面部柔润的线条愈发清晰。想来,是每日为太后的琐事操劳,清减了。
“殿下还不起吗?”陆婉盯着她膝盖下的衣摆,“地上凉,殿下小心湿了衣服,寒气侵体,回头染了风寒。”
“……”晏珩忙起身,故作从容地掸掉衣摆上并不存在的雪,“谢表姐提醒,腿方才有些僵。”
这倒不是假话,陆婉知道,晏珩最经不起冻。
晏珩咳了声,问道:“皇祖母身体可好?”
陆婉点头:“外祖母身体还算硬朗,眼睛是老毛病了。刚祈完福,开始冥思了。殿下请完安,就可以回去了。”
说着,陆婉拾阶而下。即将擦肩而过是,晏珩开了口。
“表姐要回去了?孤送送表姐吧,正好顺路。”
陆婉颔首:“正好,我有些事要问殿下。”
二人并肩出了慈安殿,随侍远远地跟在后面。
晏珩漫不经心地开口提议:“园中雪深,不如……我们走扫过雪的宫道。”
御花园是近道,晏珩承认,她的确存了些心思。
陆婉却摇摇头:“每日里来去匆匆,我还未看过园中雪景。再说雪中漫步,也是雅事一桩。殿下若是不顺路,不必勉强,我可以自己去。”
“怎么会?”心里的盘算虽落了空,但晏珩仍面带微笑,“孤只怕雪深行难,耽误了表姐时间。既然想看雪景,那孤自当奉陪。”
人们能够爱屋及乌,自然也能恶其余胥。
自上一世巫蛊一案以后,晏珩厌恶“雪”很多年了。讨厌听见这个字,也讨厌看见这抹白。任它什么青竹变琼枝,若絮风中舞。文人士子眼中再怎么诗情画意的雪,变成了她无法接纳的冬。
可是,架不住陆婉喜欢……
“殿下在想什么?”陆婉注意到晏珩又出神了,勾唇道,“不过出去两月有余,殿下就变得魂不守舍了。莫不是,游历途中有什么奇遇?”
“没有。”晏珩直白地否认,“不过是在直隶附近的几个郡走了走。百姓安居乐业,乡野道不拾遗,父皇他是真正的圣明天子。”
“陛下的确是个好皇帝……”陆婉同意晏珩此说,“虎父无犬子,想必殿下以后也不会赖。”
“也许吧……”晏珩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对了,表姐方才说,有事要问孤。”
“不错,”陆婉点头,目光落在对岸的八角亭下,“烦请殿下与我一同移步,过去谈。”
陆婉开口,晏珩自然无可无不可。只是到处都是刺眼的洁白,晃得她有些心烦意乱。
“殿下走的这几月里,朝廷与藩王之间,已是势同水火。我想,国内一定要起刀兵。殿下要早作准备,为陛下献策。”
陆婉存心试探道:“一旦开战,殿下游历所见的景象便会不存。谁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多久。”
“最多三个月。”晏珩自然地开口,带着运筹帷幄的气度,“吴王能联合的,只有几个因令受损且与父皇血脉疏远的诸侯。吴地富庶,多盐铁,缺少米粮,根本无法保证粮草长期供应。吴王再有准备,也难以支持一场旷日持久且名不正的战争。”
“三个月……殿下倒是自信。”陆婉浅浅一笑,搅动了某人眸中原本的波澜不惊。
“殿下这般笃定,知道的,以为殿下是未卜先知。不知道的,都忍不住要怀疑殿下是不是亲身所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