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显然更生气了——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家伙始终一副自在悠然,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他简直肺都要炸了。
这日晚间,穆悠躺在草料铺上翻来覆去,浑身都叫嚣着跟躺在另一角的景晚月说话的冲动。
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他气对方,更气自己。
野兽般明亮的双眸在昏暗的草料房里来回巡视,终于终于,他总算想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切入点。
他兴奋起来,声音将出的时候,身体和嗓子眼都有点发抖。
毕竟他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正经跟程钺说过话了。
“……喂,程钺。”
他有点紧张,也不知道那家伙睡了没。
“嗯?”侧躺着的景晚月挪平了身体。
穆悠顿时在暗中松了口气。
“……我送你的衣服怎没见你穿?”穆悠的视线在草料房转了一圈,“也没见你放着。”
景晚月心想这问题来得真是时候,道:“哦,那两身衣服我在上回休沐赶集时卖了。”
昏暗中,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然后,穆悠“哗”地翻身坐了起来。
“你卖了?”他显然是没想到,语调匪夷所思,甚至有点破音,“你、你怎么卖了?!你……”
像是遭受了极大的背叛,他站起来走到景晚月跟前,双眼通红,“程钺,你……”
景晚月已有点习惯了他此种突如其来的暴躁,不会觉得无措了,只迅速站起来,从容解释道:“你别冲动,先听我说,衣裳我的确是卖了,但我用卖衣裳的钱给你买了一样东西,你跟我来。”
根本不给他发疯的机会,景晚月向门口走去,穆悠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而机械地跟上。
仍是去营南马厩。
景晚月走在前头,带领穆悠穿过这个他们最最熟悉的地方,来到马厩最尾一排的最末处,原本空着的地方拴着一匹马。
鞍具齐全,马鞍一侧还挂着一把木制长弓和装满了箭的箭袋。
穆悠养马多时,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匹曾做过战马的老马,只因年迈,如今已无法再上战场;
但它毕竟曾是战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它的眼眸依旧炯炯有神,气势也不比任何其他战马差。
“我买的就是它。”景晚月道,“战马很贵,普通人大约一辈子都买不起,但我那回想是交了天大的好运,遇上这马的时候,它正在给城中一富户拉车。他本是战马,自然不愿拉车,那富户不识马,只一味生气,叫嚷着但凡有人出一点钱他就定然要将它卖了,于是便便宜了我。”
穆悠懵懵懂懂地听着,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景晚月,目光更加怔怔。
夜色里,景晚月的头发被晚风轻轻吹起,全身仿佛沐浴着月光般润泽温柔,他很淡很淡,却又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
“送给你,下次弓箭大会,你当可去堂堂正正地拿个“神射”的称号回来。”
景晚月低眉,更加浓烈地笑了一下,故意幽幽叹道:“也不至于向那景晚月将军高呼不公了。”
其实,他说了谎。
这马并非从不懂行的富户那里捡便宜,而是他上一任的坐骑。
马儿陪伴着他长大,如今即便老了,他也一直养在身边。
只是马儿似有灵性,不太满足于享受混日子,可又实在无法再随他征战,他偶尔也为之苦恼。
如今看来,将它赠予穆悠,给穆悠练习骑射,发挥余热,或许是更好的出路。
正想着,他突然一愣,发现穆悠脸上的表情一瞬之间变得极为古怪,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而后,那家伙竟猛然扑了上来,一把将他抱住。
景晚月顿时僵了。
就算是家人也只有在他孩童时才会这样对他,穆悠怎么居然、居然就……
胸口气息温热,他好像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只得瞪大双眼,并不自然地握住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