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正起锚,陆谨闻在尚未敛尽的夕阳里,搭上一辆飞驰而过的地铁。
亮堂有序的车厢,奔驰在漆黑的地下隧道里,将你走出的每一步,都明码标的。
不知从何时起,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加速,人类为了跑赢时间,想方设法,不顾一切。
亦如此刻——
陆谨闻在进行的,也是一场与时间的博弈。
只不过,这场博弈,不为别的。
只为心动。
这澎湃心绪托举着他,直至到站。
下了地铁,从A口走出,便是医院正门。
陆谨闻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恍然觉得世界真的是个圆。
他在夕阳里踏上的天桥,恰好是他在朝阳里的眺望。
或许这世间,并没有不合时宜的等待。
所有阴差阳错,都是命运,尚未揭开的伏笔。
到外科大楼的那段路,绿树成荫,暮风吹过,掀起窸窣声响。
西边落日正温柔,拽着慵懒的云,天上一步景,地上万般情。
任谁都得承认,这样温柔的黄昏景色,实在是太适合散步。
可陆谨闻这脚步,就是慢不下来。
但他没想到,慢不下来的,不止是他。
还有姜铮。
陆谨闻一眼就注意到了从道路那头狂奔过来的身影。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看到那个身影,他心里骤然一紧。
姜铮没看到陆谨闻,迈着大步,心无旁骛地朝目的地奔跑着。
最终,他在距离陆谨闻十来米的地方止住脚步,侧过身,对着停车场,大声喊了句:“陈导!”
听到叫声,正准备出外景的陈不语从车上探出头,问:“怎么了?”
“林洛希她......”姜铮喘着粗气,脊背放低,双手撑着膝盖,艰难道,“受伤了。”
“什么?!”几乎是瞬间,陈不语从车上跳了下来,语气急促,“严不严重?她人现在在哪儿?”
“在急诊......”姜铮气还没喘匀,“身上没受伤,是手......被病人家属......拿刀刺伤了。”
听到这儿,陈不语也顾不上出外景了,快步就往急诊跑。
却不料,有个身影,比他更快。
-
“林洛希呢!”一声急问,破空而出,刺破所有平静。
问诊台的护士还是第一次见陆谨闻这个样子,显然有些被吓到,吞吐道:“在......清......清创室。”
从问诊台到清创室,不过一条走廊的距离。
可就是这么一点距离,差点儿将他打败,那是一种,由未知催生的绝望。
到达目的地,他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门。
耳边传来巨大门响,林洛希和安然齐回头。
陆谨闻目光定在林洛希身上,从头到脚,极快地扫了她一眼。
确认她没有严重外伤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就像一根紧绷太久的弦,骤然间松弛了下来,弹力无法在瞬间归位,割裂出人的应激反应。
“我来......”话一出口,连陆谨闻自己都惊住了。
发出的嗓,像被烟熏火燎过一样,低沉沙哑至极。
这嗓音太过陌生,陌生到,他还以为这声音,不是出自他之口。
他刻意地轻咳两声,将音色复位,重新道:“安然,孙主任找你有事,这儿我来。”
“哦,好,”安然放下正准备给林洛希清创的托盘,“洛希,那我先过去,让陆医生来给你清创,可以吗?”
“嗯。”
她声音轻轻的,软软的。
却也是肯定的,不加犹豫的。
等安然走后,陆谨闻把门关上,快速洗好手,朝她走近。
林洛希抬眼,看着朝自己款款走来的身影,莫名地,心有一点乱。
她定神的功夫,陆谨闻已经走到她身前坐下,低头看了眼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对她的伤势估计了个八.九不离十。
纵然知道这问话毫无意义,可他还是忍不住先问了句:“疼么?”
语气温柔至极。
林洛希摇摇头,轻声回:“不疼。”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想哭的冲动。
可是她清楚,这份冲动,既不是源于害怕,也不是源于疼痛。
这份想哭的冲动,或许,是源于心安。
有些人的存在,天生就带着一种信念感。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能让你无条件相信——
即使外面是利剑兵戈,他也能护着你,在一片柔软中安全着陆。
陆谨闻殊不知自己已经在她心中赢得了如此赞誉,低着头,目光专注着她的伤势。
她伤在左手,为了止血暂时裹上的纱布,在此刻已经浸染上血迹,要想清创,就得先把它揭下来,这个过程,势必会撕扯到伤口,带来新的疼痛。
可是,别无他法,不处理,会引起感染。
学医多年,陆谨闻就没这么紧张过,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物品,每一个动作都小心至极。
可他再小心,依然做不到消除疼痛。
渗出的血就像是带了粘性,狠狠地吸附着纱布,使得每一次剥离都变得尤为艰难。剥离的瞬间,那痛感更是成倍增加,从手心瞬间传导至神经末梢。
林洛希右手抵唇,咬牙坚持着,愣是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陆谨闻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不落忍,开始找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林......”正要回答,说到一半,林洛希忽然止住,“你不是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望过来的目光饱含深意,“你又没告诉过我。”
“那你昨天早上说......”
看她停顿,陆谨闻忍不住笑,话里带着逗人的意味:“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名字很好听。”
“哦,你说这个啊,”他倒是回得坦诚,“长这么漂亮,名字怎么会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