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又道:“前两日我叫你背的注意要点还记得吗?”
秦越道:“记得。”
“好孩子,”沈夕轻轻摸了摸面前小徒弟的脑袋,又道,“一定不要睡,一定要保持清醒,明白了吗?”
秦越点点头,道:“弟子明白。”
“好,”沈夕松开手,轻轻地拍了拍面前人瘦弱的肩膀,“进去吧。师尊在外面等着你出来。”
秦越跨进了门。
侧房果然跟师尊说的一样,很小,整个房间没什么布置,只在房间正中有一口大缸,缸口比他的肩膀稍微低一点,能够看到内里翻滚的黑色粘稠液体,正往外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大缸旁边放着架子和板凳,房中地砖上绘制着繁复的纹路,以这口缸为中心延展开来,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面,然后向外延伸出去。
延伸出去的那部分应该就在房间外的那张桌椅下。
秦越观察完毕,就脱了衣服挂在架子上,然后踩着板凳进了缸内。
缸内的液体很热,有些黏糊。秦越靠坐在缸内,静静地等待着。
起初这黏稠的水波拍打着他的皮肤,有些痒痒的。渐渐地,秦越感到皮肤越来越烫。这热烫很快从皮肤渗进去,继而染上了他的骨血,叫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疼!
疼疼疼!
真疼啊!
仿佛骨头被打碎,然后放在火上炙烤。
秦越疼得想翻来覆去,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生生熬着,丝毫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
日影一寸一寸地移动。
从天刚破晓到日上当头,又从日影西斜到暝色四合。
如今已是繁星满天。
房门外的沈夕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映雪拿过来的毯子,桌上摆放着映雪放上去的茶壶茶杯。
沈夕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只手轻轻地握住面前的小茶杯。茶水在杯中荡漾,他却从头到尾一点没喝。
星光坠.落在前方小小的庭院内,一缕晚风吹拂过青石板路两旁的小草。
映雪已经被沈夕打发去睡觉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旁传来。
沈夕轻声道:“掌门为何不请自来?”
褚桐道:“我听说你为秦越多请了几天假,猜想你会给他洗髓,没想到果然如此。”
他凌厉的眼睛扫了一眼地砖上显露出来的阵法,瞬间睁大了:“你竟然将灵力注入阵法为他保持药液的温度,净化药液内的毒素?你疯了?”
洗髓一事虽然十分艰难,但也从来都是用阵法保温即可。小师弟这样兴师动众,若是从前还好,现在他身受魔气之苦,还要输入巨量的灵力,这对他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过只能提升一点点成功的几率罢了!
褚桐禁不住上前一步。
星光下,他目力绝佳,清晰地看到了小师弟额上的层层汗珠。
沈夕笑了一下。因为过度使用灵力,他的笑容看着有些无力,声音却依然十分镇定:“反正我的灵力总是要失去的。”
褚桐的心里一颤,手也轻轻地抖了一下。天下第一的昆仑山掌门人,因为这一句话就失态了。
侧房内,秦越还在浑浑噩噩地沉浮。
他已经疼到麻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的脑子昏昏沉沉,完全是依靠本能才没有彻底滑进缸中。缸中的液体经过一整天的熬制,已经变得更加黏稠,紧紧地吸附在他的皮肤上,几乎要把他的皮撕扯下来。
然而这点疼痛,与他现在所受的痛苦不过九牛一毛。
昏昏沉沉的意识中,一道堪称惊雷般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小师弟,你耗费如此巨大,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失败了呢?!”
秦越已经听不出这是谁在问,也有些辨不清对方在问谁,但他却下意识地期待着被问的人的回答。
很快,房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失败了我就养他一辈子。”
“然后呢?”这声音夹杂着怒气,又好像还很心痛,“你会再找一个徒弟吗?”
秦越在痛苦中挣扎,他的意识几次三番在黑暗中浮沉,几乎要痛的昏过去,却被他强行又拉了回来。
对方会吗?
师尊会吗?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过了几瞬,也有可能过了一刻钟功夫,还有可能过了一个晚上。
他听见那道模糊的,清朗的声音道:
“如果真的遇到根骨合适的,我会。”
秦越的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低低的,又细弱,根本传不出房间,像是小兽悲伤的低鸣。
他要找别人!
如果自己失败,他就要找别人!
那自己呢?!
他曾经得到过的抚摸,躺过的床铺,进过的房间,被检查的课业,都要是别人的了!
而那时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师尊,对别的人进行奖励!
他不想,他不想……
在空荡荡的经脉内来来往往从不停留的灵气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
它们往来飞舞,又汇成漩涡,如同处在龙卷风的中心,被迫吸进了泡在缸中之人的体内。
侧房门外。
褚桐的面上似喜似悲,像是在哭,偏又在嘴角扯出一点难看的笑。
他道:“小师弟,你真狠。”
“我以为你只是恨我,才教唆我的徒弟去梵天秘境,没想到你是真的想叫他去历练,不管他是否九死一生。是不是不论是谁,在你眼中,为了你的目标,都可以成为你的棋子?”
沈夕并未回答。
他握在手中一直没有喝过的茶水轻轻地荡出微微的水波。
身后的房间内灵力涌动,正在成型。
沈夕额上细密的汗珠滑落下来,滑过他的脸庞。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笑容却惊人得富有神采。
他目光炯炯,像是生命在眼中燃烧: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