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
隋心端坐在属于她的那张书案前,手中捏着一支沾了墨的毛笔,正对着一幅小像发呆。
那是她一时兴起,寥寥几笔画出的陆鹤闲。
画中的小将军一身戎装,正执剑立于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她的表情坚毅,身姿挺拔,发丝只用一细长布带高高束起,正随风而动。有纷纷扬扬的桂花落在她发梢肩头,让她周身冷峻的气质添得几分柔情。
隋心看得出了神,不自觉用左手指尖虚虚描摹起了那人眉眼。
吧嗒。
突然的一声轻响落入她的耳中,吓得她手指一抖,整个糊在了小将军俊俏的脸上。
她醒了神,慌忙抬手。
幸而笔墨已干,小像并没被抹花,仍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
隋心这才松了口气,循着那声音来源看去。
原是笔尖一滴墨水,因主人长时间将它悬空不落而不堪重负,终于是凝成了圆圆一滴,碎在了小像的右下角。
她急急将笔放下,从衣袖中拿了帕子出来,想要将那墨汁擦去。然而捏着帕子的手已悬在了那墨迹上方,她却又怕弄巧成拙,最后没将那痕迹抹去、反而弄得更加脏乱。
她找不好角度,迟迟下不去手。而犹豫间,那墨已是彻底干了。
隋心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歪在了小榻上。她紧盯着那幅小像,手指搅着帕子,眉头紧紧皱起。
自己原先是在干什么来着,怎么就画起了画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目光一转,便瞥见了放在小像边上的话本子。那是娘前天唤她过去聊天时,送予她的一套话本子,讲的是正道侠女和魔教妖女的二三事,分了上下两册,自己才刚看了上册的一半。
是了,自己一开始明明是在看话本子,还被书里两个女主角虐的泪眼婆娑的,然后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人,于是稀里糊涂地就研好了墨、拿起了笔,在纸上勾勒出了那人身着戎装的样子。
想明白了经过,隋心紧皱的眉头并没有舒缓,眉间的“川”字反而是越发明显了。
自打嫁进陆府,她脑中便日日都被千思万绪塞满,对以后的打算更是一波三折、变了又变。
刚进陆府时,她不信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更不信陆鹤闲,只想着尽力活下去,大不了就用娘亲留的小匕首一了百了,早日与九泉下的她团聚便是。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许是日久见人心,她竟开始信任起了陆鹤闲,更别说在得了那人的承诺之后,她更是安心了不少。于是觉得这小将军还算可靠负责,她思来想去便打算化身猎人将这猎物拿捏住,毕竟与其选择离开陆府面对未知的艰险,那么一直保持如今这样自在的生活也算是不错了。
自己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可是天却偏不遂人愿。这小将军虽说是木头脑袋,也常不解风情,却不知为何总能精准撩拨到她的心弦。
让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想到此,隋心有些生气,她哼了一声,用小指尖狠狠按上小像的脸,恶狠狠地小声道:“陆鹤闲,你怎么总能打乱我的节奏呢?”
用劲在那人脸上揉了揉,她又小心将手收回,细细将那小像展平放好。
她总归是有些心疼。
可这人都不打算对自己坦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关注她,真是不成器。
隋心有些懊恼,兀自在心里纠结起来,便烦躁地拨弄起了一旁“瑶台夜”的琴弦。
于是端着茶水刚进门的春朦,便见到了自家小姐这样一副,对着姑爷的小像咬唇蹙眉、“万般思念”,连琴都无心弹奏的模样。
是了,小姐和姑爷新婚燕尔,可那皇帝老爷子却如此不近人情,偏要姑爷这么早便回校场。婚后这几日本该是小两口最腻歪的时候,可现在小姐独守空房,能不相思成疾吗?
春朦自以为理通了其中缘由,不禁心里一痛。
她怎么能看着小姐如此受苦呢?姑爷不在时,就让她来逗小姐开心!
于是使命感爆棚的春朦挺了挺小胸脯,倒了一杯茶水端给自家小姐,满面笑容找着话题:“小姐,茶水来了……呀,这是你画的姑爷?可真是,可真是……那个叫什么来着,为,为所欲为?”
隋心抬手接了茶盏,看着小丫头比平常还要热情百倍的态度和表情,有些奇怪的纠正道:“你是想说,惟妙惟肖?”
“对对对,惟妙惟肖!”春朦不好意思地扭扭身子,脸有些红,“我不怎么念书,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你看书习字怕是比登天还难。”隋心随口嗔她一句,便揭开碗盖,抿了口茶——是已经喝习惯了的落云胜雪。她细细品味一番甘甜,又不自觉想起了那人,便指着那小像问春朦,“你真觉得这画画得好?”
春朦忙不迭点着头:“真的呀,小姐的画技京城一绝!”
然而隋心却摇摇头,面上有一丝遗憾和不解:“可我总觉得缺点什么,没有将我心里想的全画出来。”
春朦闻言又将头凑上去仔仔细细看了一番。
确实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啊,而且连姑爷平时带着的那股英气也画出来了,在她看来那都不是像,而是像极了好不好!
可是小姐怎么还不满意呢,她识不得几个字、也没小姐聪明,肯定是想不清楚的,便干脆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能为小姐分半分忧愁也好。
于是她歪着头说道:“小姐早年都是画巨幅画作的,是不是如今这张纸太小了,所以才画不好?”
隋心闻言思索起来。她少时确实是只画巨幅,连当时“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也是靠着她最擅长的巨幅山水画得来的。可那时她最喜画巨幅的原因,一是因为笔力不济、二是单纯觉得高山长河就该装在越大的纸里才越好。
然而这次……罢了,也是许久没有画过巨幅了。
隋心看向那不过巴掌大的小像,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已是有了计较。
春朦在一边见自家小姐面上神色越发严肃,心想自己难不成是说错了话,勾起了小姐什么不好的回忆?毕竟小姐自夫人去世后,便没再画过巨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