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追击的人马赶得很快,已看到了先头部队的旗帜。
对方来的是夏国在南岳驻兵统领乌桑革,他身旁并肩骑马之人正是太子呼雅泽的暗卫统领郑垣。
李祝和几员猛将前去拖住他们,留足时间给敖岚撤退。
敖岚已在护送下到了沼泽地的木桥那里,山寨中人沿着不宽的索桥有序撤退。
按照计划,待他们全通过了,就将绳索砍掉,有沼泽作阻隔,除非那些夏兵插翅能飞,否则他们难以通过。
敖岚回首张望,见是乌桑革来了,李祝上前挡住了他们,定会发生打斗,心中“咯噔”一声。
她当时在山谷中隐居,负责守卫她的就是乌桑革,她知道乌桑革的本事,担心李祝的安危,不肯过桥。
郑垣目中放光,同旁边的乌桑革道:“殿下有令,这个天天跟娘娘形影不离的男人,谁取齐首级,赏金千两,将军可愿让我得个便宜?”
乌桑革本就不愿得罪敖岚,便由着郑垣出头。
李祝嗤笑:“不知你有无这本事!”
两人皆不再多言,拍马上前,在这狭窄山路打斗起来。
斗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郑垣一心想要博取前途,此次李祝的命也要,敖岚也要,都不肯放,因此招招毙命。
李祝毕竟不似郑垣那般胜券在握,渐渐无心恋战,心中挂念敖岚和山寨撤退之事,一个分神,被郑垣刺中胸口,顿时口中鲜血直流。
郑垣振奋一笑,长矛再次逼近李祝,李祝勉力支撑了十几个回合,又中了几枪,手中阔刀“咣当”落到地上。
郑垣举起长矛对准李祝的咽喉,却听到一道急促的女声:“住手!”
郑垣顿了一顿,见一极貌美的女子朝他怒喝。
见那女子虽满面焦急,一举一动仍难掩高雅气质,一双握着缰绳的玉手像是白瓷一般,光泽耀人眼。
再见乌桑革那石雕一样的脸也终于有了神情,郑垣便知这就是他此行来要带回的太子妃了,连忙停住长矛。
敖岚直接驱马走进了夏兵队伍,对郑垣和乌桑革冷冷道:“我跟你们回去,让他们走。”
她不知呼雅泽会如何处置她,但她很明确,呼雅泽定是要将她活捉回去。
以她自身的命作要挟,郑垣绝不敢轻举妄动。
李祝只觉嗓口又一阵咸腥,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绝望地望着敖岚的背影:“公主!”
敖岚并未回头,用背影告诉他,赶紧离开,各自保重。
*
回京路上,为防敖岚再次逃走,郑垣在轿内派了一个婆子不错眼的盯着敖岚,轿外又密密围了许多侍卫,为保万无一失,还给敖岚喝了些汤药,使敖岚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在轿中睡着,如此一路,终于安安稳稳的回到京城,完成了使命。
敖岚这一路都恍恍惚惚,似在梦中。
终于有一日,她渐渐清醒,竟听到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她动了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身旁,柔声道:“岚儿,醒了么?”
她费力睁开眼,见竟然是母亲华阳夫人!
“母亲?我……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是梅花庵中。”华阳夫人慈爱地抚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注视着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敖岚有些惊诧,她竟被送到隐霞湖中央的梅花庵中了。
她挣扎着起来,愤恨道:“他想做什么……”
华阳夫人打断了她:“饿了吧?我做的野菜馄饨。”
敖岚的确很饿,在路上这段时间,她都没怎么正经吃过饭。
那郑垣与呼雅泽其他属下都不同,是个视官途为首位的人,完全不怕得罪敖岚。
敖岚是否渴着饿着,是否舒服,他统统不管,只要敖岚活着。
待敖岚吃饱了,华阳夫人又催她去沐浴更衣,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不容她有反驳的机会。
到了晚上,华阳夫人就同她谈这庵中生活,说明日要带她去挖野菜云云,对其他事避而不谈。
直到三日后,敖岚自旅途疲惫休整过来,也安然适应这里平淡缓慢的生活,锐利的情绪缓和下来,华阳夫人这才同她说起心事。
她将敖岚带到自己屋中,掀起角落里一块帘布,桌上供着一个牌位,上面赫然写着“吾儿敖霈”。
一见到这两个字,敖岚这几日平复下来的尖锐情绪又汹涌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却听华阳夫人道:“霈儿也定然不想看到你这样。”
敖岚为之一震,眼神定定描绘着牌位上那两个字,仿佛胞弟就在那里望着自己。
“害霈儿的人是付文贝,若不是她在你父皇面前游说,又怎会把霈儿送到天狼国去!我早已复了仇,你不要再折磨自己,放下吧。”
华阳夫人凝望着女儿,脸上既痛又悲。
敖岚也是如此,痛到极致,“母亲,你……”
华阳夫人深深叹气,“我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当中,复仇是我唯一的念想。我深知那没头的黑暗日子是如何难熬,我不想你再重蹈覆。痛和恨都由我受了,你就不要再受这折磨了。”
敖岚低首,眸中恨意浓烈:“我恨不得杀了他……”
华阳夫人正色道:“现实已是如此,我们不能改变,你又何必折磨自己?不如想想自己担负的事情。若我两个外孙地位将来受到影响,甚至受到他其他女人的排挤,你又当如何?霈儿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当初若我最得皇宠,还会任人摆布么?到底是我这个为母亲的没有地位,连累了霈儿……”
说到此生的锥心之痛,华阳夫人不禁哽咽。
敖岚何尝不是如此,与之相对,也是泪流不止,“若不是为着这层理由,我这几年也熬不过来。”
母女二人对泣了半晌,华阳夫人缓缓道:“呼雅泽来找过我。”
这在敖岚的意料之中,他将她送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母亲华阳夫人劝她。
华阳夫人接着道:“他对你有情。你两番逃走,他不仅未对你我进行报复,还来这里,同我说了许多话。”
她略过了呼雅泽放下身段,恳求她的那些话语。
也未提呼雅泽极力想让她出面主持他们婚事,迫切地想与敖岚结成中原人眼中名正言顺的夫妻之事。
她的女儿只需知道那个男人有情即可,至于情有多深,能为她做到什么份上,又有何用。
总归女儿是不爱的。
她也并不希望女儿对他有感情。
作为卫帝后宫的女人,从年轻时一路走到中年,她经历了深爱、痛恨、放下的过程,深知爱有多深,恨有多痛。
最潇洒的那个,反而是不爱的那个。
定了定神,华阳夫人道:“你同我不一样,只能做个深宫妇人,你父皇和你姑姑的宗庙香火,你皇兄的下落,还有我们许多冤屈卫人的性命,你都可以改变……”
一语点醒梦中人,敖岚一时呆住。
她这副常年被痛、怨、恨蚕食着的残躯,还能发挥别的价值……
华阳夫人抽泣几下,很快平复自己,心疼的将敖岚揽入怀中,道:“岚儿,别自暴自弃,活着便是希望,还有母亲跟你作伴。”
敖岚握着母亲的手,跟以前柔软的触感不同,现在几乎是一把骨头,但母亲手上有淡淡的暖意,有母亲传给她的心跳和血脉,让她心安。
“母亲,幸好还有你。”敖岚喃喃道。
华阳夫人捋着敖岚的乌发,低头看着怀中女儿,“岚儿,母亲身边只剩你了,你一定保证好自己,别让母亲担心。”
敖岚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她肩头,轻声说:“放心罢母亲,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
第二日,敖岚就被接出了梅花庵,送进了太子府一处秘院中。
一连数日,都未见呼雅泽的身影。
敖岚也一直被圈禁在这院中,见不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