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不也不着急吗？”

里包恩想了想，说：“我相信的是自己的教学水平，至于学生……”

玛菲亚说：“我相信学生。”

“嗯？”

这短短的语气词其实代表着一个问题，女孩一贯还算遵守师生间礼仪，但这次，她没急着回答问题，反而先低头看起了这一早上写出来的一沓沓草稿纸。

就眼球运动轨迹来说，她纯粹是在扫视。

小婴儿漆黑的眼睛里，稍稍生出些疑惑来。

“你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说【我相信学生】吗，这埋头翻腾什么呢？

那边厢，翻腾了许久的白川玛菲亚，露出一个选择困难症一样的表情，捏着她的笔记本僵住了。

因为眉心的疙瘩拧的太厉害，里包恩无端从露出的那点点部位上看出了她的苦恼，当下轻轻一跃，站在了小白毛的课桌上。

笔记本就摊在他脚边。

第一页第一行：预言仪式与动作解析。

里包恩心说这小白毛难道是准备先挑个姿势摆出来，再继续跟他解释迪诺的问题吗？

好形式主义啊这个小孩……

但小孩字写的还挺好看，笔记也划拉的一丝不苟，看样子自学期间确实做了不少功课，里包恩看着看着，居然还挺有意思。

“这个沉睡法是什么？”

看到中间的小婴儿巨自然的用脚尖点了点桌面上的纸张，问她道。

突然被问的玛菲亚停了不过一瞬间，便同样自然的回答说：

“希腊传说，菲尔德神谕可以预测未来，阿波罗神庙的女祭司皮提亚，就是依靠进入沉睡来做出预言的。”

里包恩心说怪不得你之前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有必要这么追求形式主义吗？”

他像是纯粹的好奇：“你的能力又不是神给的，到时候得是装睡吧？”

玛菲亚回忆了一下刚才彩排时的感觉，稍显犹豫的说：“无非是闭上眼睛说话而已……可能这样神圣感会比较重？”

那边厢，小婴儿并似乎不在意这份回答，反而顺着笔记上的东西一路看下来，飞速掠过塔罗牌，水罐，树叶和字体占卜一类的词，最后超可爱的咂了下嘴，说：

“我建议你选水晶球。”

“唉？”

“塔罗牌太接地气了，总觉得拿到一副牌后研究研究，自己就可以上手，不够庄重，剩下的没头没脑，太少见了不好取信于人的。”

“……水晶球难道就不没头没脑吗？”

本质就是对着一片空白的矿物质乱看罢了，测字的还能写个字出来呢！

“但是水晶球的材质够高端啊。”

小婴儿抬手一指，说：“正好可以满足对方想要被鄙视的心理。”

玛菲亚：……

玛菲亚：“顾客上门好好的，还给了大笔的‘电话费’，我为什么要鄙视人家？”

小婴儿的表情显然比较新奇，侧头看她时问说，“你知道合格的预言者，是什么样的吗？”

玛菲亚回忆了一下斯夸罗的教诲。

“做好顾客的上帝？”

“那你见过跪舔人类的上帝吗？”

里包恩那汤圆大的小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满足对方对于【预言的神圣和高不可攀】的初始设想，同样是预言者工作的一部分。”

“命运越是变化无常，人越想要窥见端倪，未来越是不可捉摸，人才越有改变它的冲动和欲望。”

“你作为命运的传声筒，传达时的态度越是高高在上，对方抓住这点信息成功翻盘的时候，成就感才会越强。”

小婴儿告诉她了一个相当质朴的道理：

“本质服务业的话，你还是要注意用户体验的。”

玛菲亚若有所思的拖着“唉”的长音，半晌后还赞同的回了句：“是哦。”

大概是迪诺不在，又或者他真的被安排了什么神奇的课程，下午也依旧不会在，这位家庭教师，难得把注意力全部转向了总是让人别扭的陪读。

虽然总说这小孩让人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小婴儿黑溜溜的眼睛向下一撇，正好看到那满头柔软的白卷毛：但他原来怎么没发现，这手感还真跟棉花成了精似的。

事实上还不止柔软度，当阳光越过窗框，落在她卷曲的发尾上时，跃动的金光随着弧度时隐时现，还真能显出股奇妙的神圣感来，搞得里包恩看久了，居然还有点惋惜：

“Xanxus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在女孩子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婴儿外形的第一杀手拿着蜥蜴变出来的短手杖，轻轻敲了敲女孩脸上金属面罩的边沿。

“保持神秘感这种事，单纯的遮住脸什么的，绝对是最次最次的方式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笑了一下：“你这满头的卷毛，都该给你拉直了，留的长到脚边最好——”

“对了，”他打了个响指，问道：“你上周末请假时，不是说去艾斯托拉涅欧做身体改造了吗？”

“嗯哼。”

“艾斯托拉涅欧那里乱七八糟的技术那么多，你该去给头发镀个膜的。”

“镀……膜？”

还是给头发？

小婴儿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这是个什么原理：“应该和死气火焰的适应性材料有关吧，镀上一层发膜后，本人就算不持续燃起死气火焰，头发也会有一定的光感溃散现象。”

他歪头想了想：“大概就是让你的头发会发光吧。”

玛菲亚心说我是萤火虫吗？

但下一秒，她居然神奇的觉得这事挺有搞头！

她虽然表情欠奉，还有大半张脸都被盖住了，但到底露出了两只眼睛——此时眨眼的频率快一些，多少也能看出点心理活动。

这是动心了？

里包恩摇了摇头，其实有些感概：“我之前接触的预言者们，光是背负属于自己的宿命就已经够辛苦的了，从没想过要利用这能力来经营些什么，所以不需要把自己变成神像，引人来朝拜……”

“你如果有这种需求，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去整容。”

“历史上有名的预言者或是占卜师，九成九都只是出类拔萃的骗子罢了，预言者，是他们花费大量心思经营出来的身份。”

“【经营】比【超凡】本身，更重要。”

第一杀手顶着副可爱到爆的壳子，客观到冷酷的指出道：“也就是说，无论内在的能力是如何运行，甚至于内在可能一点能力都没有——”

“如果外表看起来足够像是一尊女神像，你先天就具有了一半的信服力。”

这是实话唉。

玛菲亚心想可不是吗，古代那些神棍们，没个仙风道骨羽化升仙的皮相，凭什么骗皇帝当国师呢？

其实还是看脸。

只不过不是选美的那种看法，或者说选起来时，“美”的标准不太一样。

形式、气质、装饰、打扮。

这本质上都是一种弥补，一种气氛的烘托和营造——是为了让所有想要借你窥视命运的人，相信你真的可以窥视命运。

有那么一瞬间，白川玛菲亚简直觉得前路一片豁然开朗。

“怎么？”

小婴儿此时已经站在了她对面的桌子上，正正好看到一双微微睁大，像是突然亮起了高光的眼睛。

“这是想通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还挺客观的感慨了一下，想说这孩子别的不提，最起码眼睛是合格的。

有神儿时星光熠熠，没神儿时也雾霭沉沉，盯久了，还真有几份奇异的美感。

这部分大概是不用动刀子了。

“什么啊……”

然而带着金属面罩的女孩子，却全然没不知道他感叹过什么，此时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捏着笔记本的手指，嗖嗖的搓出了一片片褶皱。

“那我这些天都是在干什么呢？”

半晌后，里包恩才听到那棉花一样的小女孩，用几乎是恍惚到苦恼语气说：“既然外表就能决定一切——我不是只要好好长大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