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睁大了眼:“你是陈老的……”
陈潜点头:“陈老是我爷爷。”
祁明张了张嘴,他实在不会劝慰人,最终只说了声节哀。
陈潜倒是冷静,只是到了驻地后提出想去陈老的坟头祭拜一下。
陈老临去前曾留下遗言,如果有灵魂,就将他葬在上墟,不用带回去,他去世后大家便将他安葬在了驻地后面的山丘上,只给陈老家人交还了一些他在世时用过的物品。
相比陈老的身份和贡献,他的葬礼实在简陋甚至称得上寒酸,如今人家亲孙子提出来要拜,自然没人拒绝。
陈潜明显是个不多话的人,只认认真真按照陈国祭拜先人的流程走了一遍,然后对着墓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又起来重重敬了一礼。
郑子陵和陈潜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两人停留不到半个小时,便在寒风中趁着夜色离开了。
祁明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沉沉的。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
大概因为这些天他经常给山神分享自己拍摄的东西,难得的,月山府君主动对他发来了邀请,请他大年初一来神庙参观祭神典。
祭神典顾名思义祭祀神灵,上墟所有凡俗国都会在这一日举办盛大的祭神活动,为国中所有神灵献上祭品。
月山是陈国国山,白头峰作为主峰,祭神活动尤为隆重。
神庙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封禁,入口通往神像的这条路被擦拭得能照出人影来,禁卫军一个个肃容立在道路两侧,神像附近则站着穿戴齐套的庙祝。
整个庙宇鸦雀无声。
祁明隐身在神像旁边,被这气氛搞得有点不敢说话。
“然后呢?”他问身边同样隐身的山神,声音不自觉压低。
月山府君从平板上挪开眼睛,含笑说:“开始会有些无趣,稍等一等,待他们走完流程,有表演可以瞧瞧,或许比不得这些电影电视剧好看,但也有些趣味。”
随着祁明在月山府君面前说的话越来越多,月山府君说话也渐渐染上了一些现代味。
祁明摇头,他没觉得无趣,挺新鲜的,只是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还要等一会儿,他就不举着摄像机了,等开始再仔细拍。
月山府君作思索状,须臾说:“再有一盏茶。”
相处久了,祁明发现月山府君许多时候会卡顿几秒,尤其回答一些细枝末节的疑问时最明显,仿佛在从记忆海里输入搜索寻找答案,说话也总是慢慢的。
大约他表情太明显,月山府君忍不住笑了一下,说:“神灵每时每刻都在记忆,山即我,我即山,无论我愿或不愿,都会被动记录下来,如同你手中的摄像机,虽然有些只要我不去碰触便会渐渐模糊,却不会完全消失。”
整座山时时刻刻记忆?
祁明头皮发麻,倒不是因为他们的一切被看到,他们选择搬来就没想着隐瞒,而是为这恐怖的记刻能力。
陈国到现在已经三百四十八年,意味着月山府君从醒来到现在有三百四十八岁,每时每刻记忆一整座山的话,三百四十八年的储存量简直不敢想。
换成人脑,哪怕是修士,恐怕一天都受不了。
祁明想想竟有些悚然,再看月山府君,仿佛看到一整座山牢牢压在他身上。
成为神灵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他忍不住问:“会难受吗?”
月山府君又卡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祁明奇怪为什么这个问题也要思考,还是看着他等他回答。
“这倒不会。”月山府君似找到了答案,含笑摇头,忽的眨了下眼,脸上浮起苦恼,一瞬间仿佛裱挂在墙上的古画活了过来,鲜活生动,“只是有时会看到一些不想看到的画面。”
祁明下意识举起了摄像,将这一幕录下来,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理,即使施了隐身诀,摄像机该有的功能依然能运作。
·
山神搜检出来的记忆果然是对的,一盏茶后,祭祀的队伍出现了。
领头的是前来的皇室中人,陈国如今的皇帝才八岁,没有皇子,来的是他的叔叔端王。
见端王穿着十分隆重,祁明忍不住说:“我感觉他快走不动了。”
“头上那个帽子得有十斤重吧,为什么要挂那么多东西?是有什么意义吗?没有?没有为什么要挂这么多?”
“虽然是冬天也不用穿这么多层吧,我看这个端王也没有很身强体壮,反正一看就不常健身……”
“万一摔倒怎么办?有人摔倒过吗?”
他按捺不住吐槽欲。
月山府君忍俊不禁,他自醒来看过三百多次祭神典,还是头一次难得不无趣。
端王带着官员艰难的走到神像所在殿宇前进行叩拜,一系列冗杂的礼节过后,他们面前凭空出现一道火焰。
祁明咦了一声,稍稍飞高才发现原来殿前的广场是一个石板拼接绘制出来的祭台。
捧着祭品的仆从们将祭品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祭品瞬间被火焰吞没,像是被凭空取走,又像是灰飞烟灭。
祁明看向月山府君寻求答案,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只看到神像亮起了辉光,泥塑的神像在这一刻幻化成了神灵本体,面目显露出来,不再是之前朴素的模样,及地的长发由似玉又似藤的发带编织聚拢,戴上了光华熠熠的发冠,衣衫更是层层叠叠繁复华丽,腰间的佩饰垂落,碎光斑斓。
神灵俯瞰祭台,眸中玄奥的神光流转,似慈和又似漠然,声音渺渺如从天边飘来,落入在场每个人耳畔:“祭礼已成。”
祁明怔怔瞧着,手中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