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终于找到合适的“通话地点”,四下无人,适合叙旧。
聂向晚这才开口。
“进余,”她说,“真没想到我们也有今天。难得跟你打个电话,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们需要说什么吗?”
唐进余冷声道:“你最好适可而止。”
“我?适可而止?”
聂向晚道:“我都不知道我做什么了让你这么大火气。明明不是我故意要撞见她,是她自己找上我外公,请我外公吃饭。我和周……我来接我外公才碰见她。你在冲谁发火?”
“你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她,还非得把过去全揭出来。你什么居心你自己不知道?”
“我能有什么居心,老熟人,老朋友,一笑泯恩仇啊,我什么居心。”
聂向晚笑了:“而且什么叫牵扯进来?让她跟我外公拉近一下关系,不是为她好?她一个丁点大的小老师,我还请她到家里来吃饭,如果不是看在认识的份上,你觉得她也配?”
“聂向晚,你说这句话,你也配。”
“……”
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
好像有根筋在里头扯,钻心似的痛。然而止痛药却还在家里,不知被他随手抛在哪个抽屉。眼下连杯水也没有。他口干舌燥,心里更燥得发慌,唯有扶着额头,背往下弯,好像以此就能抑制住这种痛感。
握着手机的右手却依旧因过分用力而微微发抖。
“喔,你真的怕了。”
聂向晚听到他乱了节奏的呼吸声。
却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笑了:“看来真的被我猜中了。”
“闭嘴。”
“你怎么办到的?那群人精,他们真的不知道当年那个害你又逃婚又跟你爸快打起来的是艾卿?你怎么骗过去的?”
“……”
“Q大里多少你爸的老同学啊。他们都不知道?”
“……聂向晚。”
聂向晚没被他吓到,反而“咯咯”笑了。
那种憋笑到极点,忍不住大笑出声的笑。引得不远处的谢忠都忍不住回头,她难掩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摆摆手,笑着示意手机。
便又压低声音,回归到令她愉快的通话中:“不过你放心,我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我甚至原本都想要说算了,放过她的——是她自己太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一个穷得叮当响,家里还欠着几十万贷款,跟人吃饭只能陪笑脸,想插话都插不上的小人物。
竟然敢在她伸出橄榄枝施舍时,大发慈悲表示让她见见世面时,不卑不亢——对,就是这个词,不卑不亢。说她“最近可能比较忙,之后有时间的话再请您二位吃饭”?
果然。
果然。
无论过了多少年,她都十足讨厌艾卿那副嘴脸:说是谦虚,说是勤奋,其实满脸写着不自知的清高,好像谁都踩不低这只蝼蚁的尊严。
什么装不认识?
什么过去就过去?
凭什么过去?
她的心意就像从前一样瞬息万变。
于是,也就在接过艾卿递来的名片那一刻,倏地“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你艾卿,是你啊。我们不是早都认识了吗?
“真该让你看看她那时候那个表情,哈哈。”
聂向晚捂着半边脸。
忍不住又笑出声来,闷闷的笑:“她真的是十年如一日的土鳖,我说真的。看起来好像牛得不行了咧,其实她还是心虚……怎么不心虚?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就知道,她什么不卑不亢?她只是怕进我家门而已。话说,她现在应该不会搞混‘EL’和‘el’了吧?”
“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啊,今天精彩的事可还多着呢。你不想听了?你心痛?”
“……”
“哈哈,你可别演戏。别告诉我当年都闹成这样了,你还想——”
还想什么?
她正说得在兴头上。
恨不得把从前的旧事全翻出来,翻来覆去地践踏、嘲笑,最好所有的事实都能用来证明他是如何的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遇人不淑识人不慧。
唐进余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把电话挂断。
手机安静了没半分钟,又在振动。
一次。
两次。
三次。
……
他没理睬。
耳边终于清静,好像才给他留了点呼吸的空档——他心脏却仍疼得不行,不得不半弯下腰去,抵着方向盘。额头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汗。
不知缓了几久。
至少一直持续到手机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他喘着粗气,频繁眨眼,眼前发黑的重影才终于恢复正常。而他亦自觉不能再呆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索性又下了车去。
走了许久才走出停车场。
方圆收到消息,已经在来接他的路上。
好在小区外便是城市的黄金地段,能落脚的地方也不少,他不至于“街头流浪”。于是随便找了家便利店、便买了瓶饮料,找个位置坐下。
倒也不突兀。
此刻店里正是热闹的时间,顾客往来不息,像他这样占个位置刷手机的实在不少。
有个女孩更是什么都没买,已气冲冲地在他旁边落座、煲电话粥——想来应该是年纪不大,在和男友吵架。说到最后,几乎是边说边哭,不住哽咽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听,那些小年轻的爱恨情仇都轻飘飘地浮在面上,但原来饶有趣味。
果然,没几分钟,那女孩又开始边哭边笑。
眼睛还红着,却忽然捂着嘴,“哈哈”的笑出声来。小跑着往店外去。他循着她背影向外看,玻璃门一门之隔,一个同样学生打扮的男孩已将她抱在怀里。
*
少年人嘛。
爱情总是这样。
都写在喜怒哀乐里,直白又热烈。
他旁观且羡慕,却深知自己早已是个可恶的成年人。
成年人,只会低头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唯一的“星标”备注简洁,他已经像这样看了很多年。手指定在上头,几秒后又放开。
想了想,还是放下。
任由手机倒扣在桌上。
他起身去买了罐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