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北野陵这样想。
他淡漠地瞧着北野陆:
“皇兄若没有别的事,臣弟便先告退了。”
北野陆看着他孤决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
“老六,你会后悔的。”
三皇子动手那夜,北野陆不顾皇后强烈反对,往穆王府派去了府兵。
他的府兵并没有派上用场。
北野陵留在王府的隐狼军将三皇子的死士一举抓获。
嘴上说着不在意她的死活,却还是将亲军留给了沈逢姝。
北野陆知道这个消息后,突然想起去年,北野陵在玉门关前一举射杀五皇子。
那时皇后气急了,说北野陵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可是如今看,北野陵那些冷得彻骨的爱,都留给了沈逢姝。
他的爱太凉薄,只会把人冻伤,冻裂,万劫不复。
北野陵鸦翼似的睫毛颤了颤,突然道:
“她的牌位在宗祠里。”
北野陆一怔。
“你不是要为她庆生么?”
他的语气不耐烦起来,“去见她吧。”
北野陆垂下眼,应了一声。
他拎起小食盒,里面是沈逢姝爱吃的牛乳羹,往外走去。
与北野陵擦肩而过时,北野陆低声道:
“姝儿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听见了什么,但是她确实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
……但是你却没有珍惜。
……
所有和北野陵打过交道的大臣,都说,六殿下才雄心狠,极端锋锐。
是这代皇子世子中,最有手腕和心思的。
北野陵的母妃去世很早,留下他与襁褓中的弟弟,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挣扎。
皇帝欣赏这个儿子,却不喜欢他。
因为他的母亲是胡姬,北野陵的身上流淌着一半鞑.子的血液。
皇帝希望把北野陵培养成一员猛将,而不是明君。
只有猛将才能辅佐太子,做最乖顺的弟弟。
宫里的其他女人,看向他的目光则是妒恨居多。
皇帝最后的两个儿子,六皇子和九皇子,都是北野陵的母妃诞下的。
从北野玦之后,再也没有皇子出生。
这两位年少失恃的皇子,自然就成了后妃斗争的靶子。
有人笑里藏刀,看准他们单薄无依,等着机会将兄弟两人除掉。
有人虚情假意接近他们,希望将之收为庶子,母凭子贵。
北野陵长到十五岁那年,因为前朝的牵扯,不得不去北疆领兵。
可北野玦只有两岁。
一个没有母亲也没有兄长的庶子,在深宫中是活不下去的。
这时,膝下一直无子的淑妃说,她愿意收养两岁的北野玦,定会视如己出。
北野陵望着淑妃怀里睡意正酣的弟弟,点头应了一声。
可是一年后他凯旋回宫,却左右看不到弟弟。
疯了似的问遍阖宫上下,他才得知,北野玦染上天花,被隔离在震云殿。
那是秋初的一天,阴雨绵绵已经下了数日。
震云殿因为疫情被层层封锁,只有留下了两位乳母伺候。
半夜,北野陵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翻.墙进了震云殿。
远远就听见北野玦已经哭哑的嗓子。
北野陵心如刀绞,抱着弟弟面色阴沉: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
年纪小的那个乳母,开口就哽咽了:
“太医院不肯开药,小殿下这么烧下去会出事的!”
北野玦暗自握紧了拳。
淑妃就是想把北野玦拖死在这里。
“不肯开药……”
他抿了抿唇,“备伞,去御书房。”
北野陵在雨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宦官才把消息呈报给皇帝。
皇帝应景地震怒一番,传来了淑妃。
兰芳殿中,安胎的香料缓缓燃着。
淑妃依偎在皇帝怀里,噙着笑,温柔回望北野陵赤红的眸子。
她轻抚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漫不经心道:
“玦儿年纪小,喜欢乱跑。宫人一个没注意,竟跑去了辛者库关押病奴的地方。”
她抬手轻掩口鼻,黛眉微蹙,仿佛真的是一个为了自己孩子伤神的母亲。
“这个年纪的孩子呀,就是顽皮。”
可是,两岁的孩子,根本没有体力去那么远的地方。
皇帝却颇为赞成地颔首。
他笑着揽过淑妃,“你呀,就是心太软,舍不得教训孩子。”
北野陵跪在下首,一口牙几乎要咬碎。
皇帝又贬谪下太医院的一个药童,这件事情就当翻篇了。
初秋的雨水很冷。
无尽的凉意往北野陵的骨缝里渗。
在这种拆骨错脉的刺痛中,十六岁的北野陵一颗心浇得冷透。
那些大臣还说:
“六皇子年纪轻轻,却戾气太重,阴鸷多疑,恐怕不得善终。”
……
沈逢姝,沈逢姝却不一样。
她像一只蹦蹦跳跳的雪白羊羔,冲破北野陵的心防。
永远都怀着一颗赤诚的心,用甜蜜而温暖的爱意,将北野陵层层包裹。
沈逢姝也会想家。
但是在与北野陵成婚后,她开始建造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家。
她曾经得到过那么多爱,于是她把自己的爱悉数给了北野陵。
三年前的深夜,北野陵将她抱下马车,说“我们到家了”。
于是她就真的把王府当成家,用爱意和温柔浇灌它,希望能孕育出温馨的果巢。
可是北野陵却将藤蔓砍断,果巢枯萎,羊羔也在孤独中死去。
王府再也不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