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逢姝别过头,避开他的注视。
北野陵憔悴了很多,那是一种锋利的脆弱,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软。
“姝姝,听话。”
北野陵沙哑道,“以后……你要一直好好的。”
沈逢姝沉默着,心绪纷乱如麻,以至于忽略了他话中的漏洞。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哪里还有“以后”?
她陪在北野陵身边三年,知道他的冷血无情,雷霆手腕。
尸山血海,打碎牙齿和血吞,却从没见过他露出半分虚弱的情态。
可是在她死后,他像是轰然倾塌的危楼,被愧疚与绝望压垮。
冷情也好,深情也罢,仿佛倒刺密布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缚,鲜血淋漓。
“我……我不放心你。”
最后,她还是承认了,撅起嘴,眼睛又开始发酸。“我不在这半年,你瘦了好多。”
北野陵一怔。
怀里的小姑娘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
她生时那么怕黑,晚上就寝都要留一盏小灯。如今却在这一片死寂的漆黑里孤身一人,独自面对死亡后的消逝。
只是因为不放心他。
——她从来都是那个至纯至善的小羊羔。
北野陵只觉得心口的刺痛要把他撕裂了。
他闭上眼睛,吃力地喘息着。
毫无保留地爱上一个人,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给他。
那人却打碎了这一切,还将她逼上绝路……
“姝姝,对不起。”
最后,北野陵低声说。
沈逢姝怔了怔,已经察觉出不对劲,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他轻轻抚住后首,紧紧圈禁在怀中,动弹不得。
“王爷?”
“姝姝……对不起,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这么累。”
他沙哑着开口,仿佛跋涉过很远很远的路,温柔而悲伤,“对不起。”
沈逢姝闻言怔忪,旋即笑了。
她踮起脚,努力环抱住他。
“可是我永远都不后悔。”
话音方落,眼泪随之无声划过脸颊。
怎么……还是哭了呢。
不后悔。
已经结束啦。
再也回不去了。
半世意气,半世狼藉,悲喜无常,尽赴黄粱。
那些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不过是人间一梦。
一滴冰凉的液体,突然落到沈逢姝的后颈上。
“姝姝,若有来世……我只求你平安喜乐。”
北野陵轻吻她的额头,嗓音已然哽咽。
“即是相逢亦不识。”
……
怀中骤然一空,北野陵从漆黑的梦中醒来。
寝殿灯火通明,入目煊赫荣华,不断有侍从进出,一片人间烟火气。
“殿下可是已经见到故人了?”
白云间端着漆盘走到近前,上头摆着一盏参汤,还有北野陵先前见过的那个寒玉小瓶。
“是。”
北野陵摩挲着那张离弦弓,苦笑。“先生神算,亡妻……确实没有转生。”
“亡妻”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艰涩。
“王妃娘娘果然是有执念未解,羁留人间。”
白云间叹了口气,把漆盘放在一旁,“如草民先前所说,这种非阴非阳的状态,只会不断消耗王妃的魂魄,直至魂飞魄散,神魂消亡。”
他看着北野陵俊美锋利的侧脸,分明寡情的五官,却为情所缚,肝肠寸断。
“如今娘娘魂魄已经飞散多半,直接超度,恐怕是来不及了。”
北野陵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却下意识攥紧掌中旧弓。
半晌,他才柔声道:“她生前说,她想回家。”
“孤想求一个机会……送她回家。”
“……法子草民确实是有,苗疆有一秘术,名唤王母蛊,传闻可以逆天改命,让王妃再世重生。”
白云间抿唇,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但这是以命易命的手段,代价十分沉重,请殿下三思。”
他看过北野陵的命盘,七杀坐命,国皇守心,生来就是要拓土封疆的帝王。
江山不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若是要为沈逢姝改命重生,这些就都没了。
白云间以为北野陵会犹豫。
但他甚至都没有问是什么代价,就立刻问道:“先生有几成把握?”
“只有一成。”白云间实话实说,“因为反噬太强,数百年来都未再有人用过,很难说它真的有效用,或只是一段传说。”
北野陵垂下眸,望着膝上的旧弓。
片刻后,他抬起头,“有希望就很好,孤想试一试,劳驾先生了。”